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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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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來,兩人均自暗服。張無忌心道:「他崑崙派的點穴功夫確是厲害,胡先生傳了我七種解開被點穴道的手法,在他身上竟全不管用。」何太沖卻想:「這小子竟會這許多推拿解穴的法門,手法怪異,當真了不起。師姊明明點了他身上七、八穴道,卻如何半分也奈何他不得?武當派近年來名動江湖,張三丰這老道的本事果是人所難及。那日在武當山上,幸虧沒跟武當派動手,否則定要惹得灰頭土臉。他小小孩童已如此了得,老的大的自是更加厲害十倍。」他卻不知張無忌自通穴道的功夫學自謝遜,而解穴的本事學自胡青牛。武當派自有他威震武林的真才實學,張無忌這兩項本領卻和武當派無關。 何太沖見他解穴無效,心念一動,道:「你拿茶壺過來,給我喝幾口茶。」張無忌不知他何以突然要在此時喝茶,但想他顧忌愛妾的性命,不敢對自己施甚麼手腳,便提起茶壺,餵他飲茶,何太沖滿滿吸了一口,卻不吞下,對準了自己肘彎裏的「清冷淵」用力一噴,一條水箭筆直衝出,嗤嗤有聲,登時將他手上穴道解了。 張無忌來到崑崙山三聖堂後,一直見何太沖為了五姑的疾病煩惱擔憂,畏妻寵妾,懦弱猥瑣,便似個尋常沒志氣的男子,此時初見他顯現功力,不由得大吃一驚:「這位崑崙派的掌門武功如此深厚,我先前可將他瞧得小了。看來他並不在俞二師伯、金花婆婆、滅絕師太諸人之下。我先前但見他庸懦顢頇,沒想到他身為崑崙派掌門,果然有人所難及之處。這道水箭若是噴在我臉上胸口,立時便須送命。」 何太沖將右臂轉了幾轉,解開了自己腿上穴道,說道:「你先將解藥給她服了,我送你平安出谷。」張無忌搖了搖頭。何太沖急道:「我是崑崙掌門,難道會對你這孩子失信?倘若毒性發作,那便如何是好?」張無忌道:「毒性不會便發。」何太沖嘆了口氣,道:「好罷,咱們悄悄出去。」 兩人跳出窗去,何太沖伸指在楊不悔的背心上輕輕一拂,登時解了她的穴道,手法輕靈無比。張無忌好生佩服,眼光中流露出欽仰的神色來。何太沖懂得他的心意,微微一笑,一手攜著一人,繞到三聖堂的後花園,從側門走出。 那三聖堂前後共有九進,出了後花園的側門,經過一條曲曲折折的花徑,又穿入許多廳堂之中。但見屋宇連綿,門戶覆疊,若不是何太沖帶領,張無忌非迷路不可,就算沒崑崙派弟子攔阻,也未必便能闖出去。 一離三聖堂,何太沖右手將楊不悔抱在臂彎,左手拉著張無忌,展開輕功,向西北方疾行。張無忌給他帶著,身子輕飄飄的,一躍便是丈餘,但覺風聲呼呼在耳畔掠過,宛似凌空飛行,這一來,對何太沖和崑崙派的敬重之心又增了幾分。自知腹內毒質未淨,伸左手從懷裏摸出兩粒解毒藥丸,嚥入肚中,這才寬心。 正行之間,忽聽一女子聲音叫道:「何太沖……何太沖……給我站住了……」這聲音順風傳來,似乎極為遙遠,又似便在身旁,正是班淑嫻的口音。 何太沖微一遲疑,當即立定了腳步,嘆了口氣,說道:「小兄弟,你們兩個快些走罷,內人追趕而來,我不能再帶你們走了。」張無忌心想:「這人待我們還不算太壞。」便道:「何先生,你回去便是。我給五夫人服食的並非毒藥,更不是甚麼『鳩砒丸』,只是一枚潤喉止咳的『桑貝丸』。前幾日不悔妹妹咳嗽,我制了給她服用,還多了幾丸在身邊,不免嚇了你一跳。」何太沖又驚又怒,又是寬心,喝道:「當真不是毒藥?」張無忌道:「五夫人自我手中救活,我怎能又下毒害她。」 只聽班淑嫻呼叫不絕:「何太沖……何太沖……你逃得了嗎?」聲音又近了些。 何太沖所以帶張無忌和楊不悔逃走,全是為了怕愛妾毒發不治,這時確知五姑所服並非毒藥,原來是上了這小子的大當,不禁怒不可遏,拍拍拍拍四個耳光,只打得張無忌雙頰腫起,滿口都是鮮血。 張無忌心下大悔:「我好胡塗,怎能告知他真相?這一下子我和不悔妹妹可都沒命了。」見他第五掌又打了過來,忙使一招武當長拳中的「倒騎龍」,往他手掌迎擊過去。這一招若由俞蓮舟等人使出來,原是威力無窮,但張無忌只學到一點膚淺皮毛,如何以之抵擋崑崙派掌門的招式?何太沖側身略過,拍的一掌,打在張無忌右眼之上,只打得他眼睛立時腫起。張無忌早就知道自己本領跟他差得太遠,一招無效,索性垂手立足,不再抗拒。 何太沖卻並不因他不動而罷手,仍是左一掌右一掌的打個不停。他掌上並未運用內力,否則一掌便能將他震死了,但饒是如此,每一掌都打得張無忌頭昏眼花,疼痛不堪。 他正打得起勁,班淑嫻已率領兩名弟子追到,冷冷的站在一旁。班淑嫻見張無忌並不抵禦,未免無趣,說道:「你打那女娃子試試。」何太沖身形斜轉,拍的一聲,打了楊不悔一個耳括子。楊不悔吃痛,登時哇哇大哭。張無忌怒道:「你打我便了,何必又欺侮這個小女孩兒?」何太沖不理,伸掌又給楊不悔一下。張無忌縱起身來,一頭撞在他懷中。 班淑嫻冷笑道:「人家小小孩童,尚有情義,那似你這等無情無義的薄倖之徒。」 何太沖聽了妻子譏刺之言,滿臉通紅,抓住張無忌後頸,往外丟出,喝道:「小雜種,見你的爹娘去罷!」這一下使上了真力,將他頭顱對準了山邊的一塊大石摔去。 張無忌身不由主的疾飛而出,頃刻間頭蓋便要撞上大石,腦漿迸裂。 *** 驀地裏旁邊一股力道飛來,將張無忌一引,把他身子提起直立,帶在一旁。張無忌驚魂未定,站在地下,瞇著一對腫得老高的眼睛向旁瞧去。只見離身五尺之處,站著一位身穿白色粗布長袍的中年書生。 班淑嫻和何太沖相顧駭然,這書生何時到達,從何處而來,事先絕無知覺,即使他早就躲在大石之後,以自己夫婦的能為,又怎會不即發覺?何太沖適才提起張無忌擲向大石,這一擲之力少說也有五、六百斤,但那書生長袖一捲,便即消解,將張無忌帶在一旁,顯然武功奇高。但見他約莫四十來歲年紀,相貌俊雅,只是雙眉略向下垂,嘴邊露出幾條深深皺紋,不免略帶衰老淒苦之相。他不言不動,神色漠然,似乎心馳遠處,正在想甚麼事情。 何太沖咳嗽一聲,問道:「閣下是誰?為何橫加插手,前來干預崑崙派之事?」 那書生淡淡的道:「兩位便是鐵琴先生和何夫人罷?在下楊逍。」 他「楊逍」兩字一出口,何太沖、班淑嫻、張無忌三人不約而同「啊」的一聲呼叫。只是張無忌的叫聲充滿了又驚又喜之情,何氏夫婦卻是驚怒交集。 只聽得刷刷兩聲,兩名崑崙女弟子長劍出鞘,倒轉劍柄,遞給師父師母。何太沖橫劍當腹,擺一招「雪擁藍橋」勢。班淑嫻劍尖斜指向地,使一招「木葉蕭蕭」,這兩招都是崑崙派劍法中的精奧,看來輕描淡寫,隨隨便便,但其中均伏下七、八招凌厲之極的後著。同時兩人都已將內功運上右臂,只須手腕一抖,劍光暴長,立時便可傷到敵人身上七、八處要害。兩人此時勁敵當前,已於劍招中使上了畢生所學。 楊逍卻似渾然不覺,但聽張無忌那一聲叫喊中充滿了喜悅,微覺奇怪,向他臉上一瞥。這時張無忌滿臉鮮血,鼻腫目青,早給何太沖打得不成樣子,但滿心歡喜之情,還是在他難看之極的臉上流露出來。張無忌叫道:「你,你便是明教的光明左使者、楊逍伯伯嗎?」楊逍點了點頭,道:「你這孩子怎知道我姓名?」 張無忌指著楊不悔,叫道:「她便是你女兒啊。」拉過楊不悔來,說道:「不悔妹妹,快叫爸爸,快叫爸爸!咱們終於找到他了。」 楊不悔睜眼骨溜溜地望著楊逍,九成倒是不信,但於他是不是爸爸,卻也並不關心。只問:「我媽呢?媽媽怎麼還不從天上飛下來?」 楊逍心頭大震,抓住張無忌肩頭,說道:「孩子,你說清楚些。她……她是誰的女兒,她媽媽是誰?」他這麼用力一抓,張無忌的肩骨格格直響,痛到心底。 張無忌不肯示弱,不願呼痛,但終究還是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,說道:「她是你的女兒,她媽媽便是峨嵋派女俠紀曉芙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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