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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七


  張無忌道:「請叫僕婦搬開夫人臥床,床底有個小洞,便是金銀血蛇出入的洞穴。」何太沖不等僕婦動手,右手抓起一隻床腳,單手便連人帶床一齊提開,果見床底有個小洞,不禁又喜又怒,叫道:「快取硫磺煙火來,薰出毒蛇,斬牠個千刀萬劍!」

  張無忌搖手道:「使不得,使不得!夫人所中的蛇毒,全仗這兩條毒蛇醫治,你殺了毒蛇,夫人的病便治不來了。」何太沖道:「原來如此。中間的原委,倒要請教。」這「請教」兩字,自他業師逝世,今日是第一次再出於他口。

  張無忌指著窗外的花圃道:「何先生,尊夫人的疾病,全由花圃中那八株『靈脂蘭』而起。」何太沖道:「這叫做『靈脂蘭』嗎?我也不知其名,有一位朋友知我性愛花草,從西域帶來了這八盆蘭花送我。這花開放時有檀香之氣,花朵的顏色又極嬌艷,想不到竟是禍胎。」張無忌道:「據書上所載,這『靈脂蘭』其莖如球,顏色火紅,球莖中含有劇毒。咱們去掘起來瞧瞧,不知是也不是。」

  這時眾弟子均已得知有個小大夫在治五師母的怪病。男弟子不便進房,詹春等六個女弟子都在旁邊。聽得張無忌這般話,便有兩個女弟子拿了鐵鏟,將一株靈脂蘭掘了起來,果見上下的球莖色赤如火。兩名女弟子聽說莖中含有劇毒,那敢用手去碰?

  張無忌道:「請各位將八枚球莖都掘出來,放在土缽之中,加入雞蛋八枚,雞血一碗,搗爛成糊,搗藥時務請小心,不可濺上肌膚。」詹春答應了,自和兩名師妹同去辦理。張無忌又要了兩根尺許長短的竹筒,一枝竹棒,放在一旁。

  過不多時,靈脂蘭的球莖已搗爛成糊。張無忌將藥糊倒在地下,圍成一個圓圈,卻空出一個兩寸來長的缺口,說道:「待會見到異狀,各位千萬不可出聲,以免毒蛇受到驚嚇,逃得無影無蹤。各位去取些甘草、棉花,塞住鼻孔。」眾人依言而為。張無忌也塞住了鼻孔,然後取出火種,將靈脂蘭的葉子放在蛇洞前燒了起來。

  不到一盞茶時分,只見小洞中探出一個小小蛇頭,蛇身血紅,頭頂卻有個金色肉冠。那蛇緩緩爬出,竟是生有四足、身長約莫八寸;跟著洞中又爬出一蛇,身子略短,形相一般,但頭頂肉冠則作銀色。

  何太沖等見了這兩條怪蛇,都是屏息不敢作聲。這種異相毒蛇必有劇毒,自不必說,眾人武功高強,倒也不懼,但若將之驚走了,只怕夫人的惡疾難治。

  只見兩條怪蛇伸出蛇舌,互舐肩背,十分親熱,相偎相依,慢慢爬進了靈脂蘭藥糊圍成的圓圈之中。張無忌忙將一根竹筒放在圓圈的缺口外,提起竹棒,輕輕在銀冠血蛇的尾上一撥。那蛇行動快如電閃,眾人只見銀光一閃,那蛇已鑽入竹筒。金冠血蛇跟著也要鑽入,但竹筒甚小,只容得一蛇,金冠血蛇無法再進,只急得胡胡而叫。張無忌用竹棒將另一根竹筒撥到金冠血蛇身前,那蛇便也鑽了進去。張無忌忙取過木塞,塞住了竹筒口子。

  自那對金銀血蛇從洞中出來,眾人一直戰戰兢兢、提心吊膽,直到張無忌用木塞塞住竹筒,各人才不約而同的吁了口長氣,張無忌道:「請拿幾桶熱水進來,將地下洗刷乾淨,不可留下靈脂蘭的毒性。」六名女弟子忙奔到廚下燒水,不多時便將地下洗得片塵不染。

  張無忌吩咐緊閉門窗,又命眾人取來雄黃、明礬、大黃、甘草等幾味藥材,搗爛成末,拌以生石灰粉,灌入銀冠血蛇竹筒之中,那蛇登時胡胡的叫了起來。另一筒中的金蛇也呼叫相應。張無忌拔去金蛇竹筒上的木塞,那蛇從竹筒中出來,繞著銀蛇所居的竹筒游走數匝,狀甚焦急,突然間急竄上床,從五姑的棉被中鑽了進去。

  何太沖大驚。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,張無忌搖搖手,輕輕揭開棉被,只見那金冠血蛇正張口咬住了五姑左足的中趾。張無忌臉露喜色,低聲道:「夫人身中這金銀血蛇之毒,現下便是要這對蛇兒吸出她體內毒質。」

  過了半炷香時分,只見那蛇身子腫脹,粗了幾有一倍,頭上金色肉冠更燦然生光,張無忌拔下銀蛇所居竹筒的木塞,金蛇即從床上躍下,游近竹筒,口中吐出毒血餵那銀蛇。

  張無忌道:「好了,每日這般吸毒兩次,我再開張一張消腫補虛的方子,十天之內,便可痊癒。」何太沖大喜,將張無忌讓到書房,說道:「小兄弟神乎其技,這中間的緣故,還要請教。」張無忌道:「據書上所載,這金冠銀冠的一對血蛇,在天下毒物中名列第四十七,並不算是十分厲害的毒物,但有一個特點,性喜食毒。甚麼砒霜、鶴頂紅、孔雀膽、鴆酒等等,無不喜愛。夫人窗外的花圃之中種了靈脂蘭,這靈脂蘭的毒性可著實厲害,竟將這對金銀血蛇給引了來。」何太沖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金銀血蛇必定雌雄共居,適才我用雄黃等藥焙灸那銀冠雌蛇,金冠雄蛇為了救牠伴侶,便到夫人腳趾上吸取毒血相餵。此後我再用藥物整治雄蛇,那雌蛇也必定去吸取毒血,如此反覆施為,便可將夫人的體內毒質去盡。」說到這裏,想起一事:「這對血蛇最初卻何以去咬夫人腳趾,其中必定另有緣故。」一時想不明白,也就不提。

  當日何太沖在後堂設了筵席,款待張無忌與楊不悔。張無忌心想楊不悔是紀曉芙的私生女兒,說起來於峨嵋派的聲名有累,因此當何太沖問起她的來歷時,含糊其辭,不加明言。

  過了數日,五姑腫脹漸消,精神恢復,已能略進飲食。張無忌便出言告辭,何太沖苦苦挽留,只恐愛妾病況又有反覆。到第十天上,五姑已然腫脹全消。

  ***

  五姑備了一席精緻酒筵,親向張無忌道謝,請了詹春作陪。五姑容色雖仍憔悴,但俏麗一如往昔,何太沖自是十分歡喜。

  詹春乘著師父高興,求他將蘇習之收入門下。何太沖呵呵笑道:「春兒,你這釜底抽薪之計著實不錯啊,我收了這姓蘇的小子,將來自會把『崑崙兩儀劍』劍法傳他,那麼他從前偷看一次,又有何妨?」詹春笑道:「師父,倘若不是這姓蘇的偷看你老人家使劍,弟子不會去拿他,便不會碰到張世兄。固然師父和五姑洪福齊天,張世兄醫道高明,可是這姓蘇的小子,說來也有一份小小功勞啊。」

  五姑向何太沖道:「你收了這許多弟子,到頭來誰也幫不了你的忙,只有詹姑娘才立了大功。詹姑娘既然看中那小子,想必是好的,你就多收一個罷,說不定將來倒是最得力的弟子呢。」何太沖對愛妾之言向來唯命是聽,便道:「好罷,我收便收他,可是有個條款。」五姑道:「甚麼啊?」何太沖正色道:「他投入我門下之後,須得安心學藝,可不許對春兒癡心妄想,意圖娶她為妻,這個我卻是萬萬不准的。」

  詹春滿臉通紅,把頭低了下去。五姑卻吃吃的笑了起來,說道:「啊喲,你做師父的要以身作則才好,自己三妻四妾,卻難道禁止徒兒們婚配嗎?」

  何太沖那句話原是跟著詹春說笑,哈哈一笑,便道:「喝酒,喝酒!」

  只見一名小鬟托著木盤,盤中放著一把酒壺,走到席前,替各人斟酒。那酒稠稠的微帶黏性,顏色金黃,甜香撲鼻。何太沖道:「張兄弟,這是本山的名產,乃是取雪山頂上的琥珀蜜梨釀成,叫『琥珀蜜梨酒』,為外地所無,不可不多飲幾杯。」心下尋思:「卻如何騙得他說出金毛獅王謝遜的下落來?此事須當緩圖,千萬不可急躁。」

  張無忌本不會飲酒,但聞到這琥珀蜜梨酒香沁心脾,便端起杯來,正要放到唇邊,突然懷中那對金銀血蛇同時胡胡胡的低鳴起來。張無忌心中一動,叫道:「此酒飲不得。」眾人一怔,都放下酒杯。張無忌從懷中取出竹筒,放出金冠血蛇,那蛇兒游到酒杯之旁,探頭將一杯酒喝得涓滴不剩。張無忌將牠關回竹筒,放了銀冠雌蛇出來,也喝了一杯。這對血蛇互相依戀,單放雄蛇或是雌蛇,決不遠去,同時十分馴善,但若雙蛇同時放出,那不但難以捕捉回歸竹筒,說不定還會暴起傷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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