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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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詹春道:「那姓蘇的便在外面,來向師父磕頭請罪。他說他不懂規矩,確是不該觀看師父試演劍法,但本派劍法精微奧妙,他看過之後,只知道這是天下無雙的高明劍術,但到底好在那裏,卻是莫名其妙,半點也領會不到。」她跟隨師父日久,知他武功上極為自負,因此說蘇習之極力稱譽本門功夫,師父一高興,便可饒了他。 若在平時,這頂高帽何太沖勢必輕輕受落,但今日他心境大為煩躁,哼了一聲,說道:「這件事你辦得很好!去把那姓蘇的關在後山石屋中,慢慢發落。」 詹春見他正在氣頭上,不敢出口相求,應道:「是!」又問道:「師母們都好?我到後面磕頭去。」何太沖共有妻妾五人,最寵愛的是第五小妾,詹春為求師父饒恕蘇習之,便想去請這位五師母代下說辭。 何太沖臉上忽現淒惻之色,長歎了一聲,道:「你去瞧瞧五姑也好,她病得很重,你總算趕回來還能見到她一面。」詹春吃了一驚,道:「五姑不舒服嗎?不知是甚麼病?」 何太沖歎道:「知道是甚麼病就好了。已叫了七、八個算是有名的大夫來看過,連甚麼病也說不上來,全身浮腫,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兒,腫得……唉,不用提了……」說著連連搖頭,又道:「收了這許多徒弟,沒一個管用。叫他們到長白山去找千年老山人參,去了快兩個月啦,沒一個死回來,要他們去找雪蓮、首烏等救命之物,個個空手而歸。」 詹春心想:「從這裏到長白山萬里之遙,那能去了即回?到了長白山,也未必就能找到千年人參啊。至於雪蓮、首烏等起死回生的珍異藥物,找一世也不見得會找到,一時三刻,那能要有便有?」知道師父對這個小妾愛如性命,眼見她病重不治,自不免遷怒於人。 何太沖又道:「我以內力試她經脈,卻是一點異狀也沒有。哼哼,五姑若是性命不保,我殺盡天下的庸醫。」詹春道:「弟子去望望她。」何太沖道:「好,我陪你去。」 師徒倆一起到了五姑的臥房之中。詹春一進門,撲鼻便是一股藥氣,揭開帳子,只見五姑一張臉腫得猶如豬八戒一般,雙眼深陷肉裏,幾乎睜不開來,喘氣甚急,像是扯著風箱。這五姑本是個美女,否則何太沖也不致為她如此著迷,這時一病之下,變成如此醜陋,詹春也不禁大為歎息。 何太沖道:「叫那些庸醫再來瞧瞧。」在房中服侍的老媽子答應著出去。 過了不久,只聽得鐵鍊聲響,進來七個醫生。七人腳上繫了鐵鍊,給鎖在一起,形容憔悴,神色苦惱。這七人都是四川、雲南、甘肅一帶最有名的醫生,被何太沖派弟子半請半拿的捉了來。但七位名醫見解各不相同,有的說是水腫,有的說是中邪,所開的藥方試服之後,沒一張管用,五姑的身子仍是日腫一日。何太沖一怒之下,將七位名醫都鎖了,宣稱五姑若是不治,七個庸醫(這時「名醫」已改作「庸醫」)一齊推入墳中殉葬。 七名醫生出盡了全身本事,卻治得五姑的身子越來越腫,自知性命不保,但每次會診,總是大聲爭論不休,指摘其餘六名醫生,說五姑所以病重,全是他們所害,與自己無涉。這一次七人進來,診脈之後,三言兩語,便又爭執起來。何太沖憂急惱怒,大聲喝罵,才將七個不知是名醫還是庸醫的聲音壓了下來。 詹春心念一動,說道:「師父,我從河南帶來了一個醫生,年紀雖然幼小,本領卻比他們都高些。」何太沖大喜,叫道:「你何不早說,快請,快請。」每一位名醫初到,他對之都十分恭敬,但「名醫」一變成「庸醫」,他可一點也不客氣了。 詹春回到廳上,將張無忌帶了進去。張無忌一見何太沖,認得當年在武當山逼死父母的諸人之中,便有他在內,不禁暗暗惱恨。但張無忌隔了這四、五年,相貌身材均已大變,何太沖卻認他不出,見是個十四、五歲的少年,見了自己竟不磕頭行禮,側目斜視,神色間甚是冷峭,當下也不暇理會,問詹春道:「你說的那位醫生呢?」 詹春道:「這位小兄弟便是了。他的醫道精湛得很,只怕還勝過許多名醫。」 何太沖那裏相信,說道:「胡鬧!胡鬧!」詹春道:「弟子中了青陀羅花之毒,便是得他治好的。」何太沖一驚,心想:「青陀羅花的花毒不得我獨門解藥,中後必死,這小子居然能治,倒有些邪門。」向張無忌打量了一會,問道:「少年,你真會治病嗎?」 張無忌想起父母慘死的情景,本來對何太沖心下暗恨,可是他天性不易記仇,否則也不會肯給簡捷等人治病,也不會給崑崙派的詹春療毒了,這時聽何太沖如此不客氣的詢問,雖感不快,還是點了點頭。 他一進房,便聞到一股古怪的氣息,過了片刻,便覺這氣息忽濃忽淡,甚是奇特,走到五姑床前瞧瞧她臉色,按了按她雙手脈息,突然取出一根金針,從她腫得如南瓜般的臉上刺了下去。何太沖大吃一驚,喝道:「你幹甚麼?」待要伸手抓住張無忌時,見他已拔出金針,五姑臉上卻無血液膿水滲出。何太沖五根手指離張無忌背心不及半尺,硬生生的停住,只見他將金針湊近鼻端一嗅,點了點頭。心中生出一絲指望,道:「小……小兄弟,這病有救嗎?」以他一派之尊,居然叫張無忌一聲「小兄弟」,可算得客氣之極了。 張無忌不答,突然爬到五姑床底下瞧了一會,又打開窗子,察看窗外的花圃,忽地從窗中跳出,走近去觀賞花卉。何太沖寵愛五姑,她窗外花圃中所種的均是珍奇花卉,這時見張無忌行動怪異,自己心如油煎,盼他立即開方用藥,治好五姑的怪病,他卻自得其樂的賞起花來,教他如何不怒?但於束手無策之中忽露一線光明,終於強忍怒氣,卻已滿臉黑氣,不住的呼吸喘氣。 只見張無忌看了一會花草,點點頭,若有所悟,回進房來,說道:「病是能治的,可是我不想治。詹姑娘,我要去了。」詹春道:「張兄弟,倘若你治好了五姑的疾病,我們崑崙派上下齊感你的大德,這一定要請你治一治。」張無忌指著何太沖道:「逼死我爹爹媽媽的人中,這位鐵琴先生也有份,我為甚麼要救他親人的性命?」 何太沖一驚,問道:「小兄弟,你貴姓,令尊令堂是誰?」張無忌道:「我姓張,先父是武當派的第五弟子。」何太沖一凜:「原來他是張翠山的兒子。武當派著實了得,他家學淵源,料來必有些本事。」當即慘然長歎,說道:「張兄弟,令尊在世之時,在下和他甚是交好,他自刎身亡,我痛惜不止……」他為了救愛妾的性命,便信口胡吹。詹春也幫著師父圓謊,說道:「令尊令堂死後,家師痛哭了幾場,常跟我們眾弟子說,令尊是他平生最交好的良友。張兄弟,你何不早說?早知你是張五俠的令郎,我對你更要加倍相敬了。」 張無忌半信半疑,但他生性不易記仇,便道:「這位夫人不是生了怪病,是中了金銀血蛇的蛇毒。」何太沖和詹春齊聲道:「金銀血蛇?」張無忌道:「不錯,這種毒蛇我也從來沒見過,但夫人臉頰腫脹,金針探後針上卻有檀香之氣。何先生,請你瞧瞧夫人的腳,十根足趾的趾尖上可有細小齒痕。」 何太沖忙掀開五姑身上的棉被,凝目看她的足趾時,果見每根足趾的尖端都有幾個紫黑色齒痕,但細如米粒,若非有意找尋,決計看不出來。 何太沖一見之下,對張無忌的信心陡增十倍,說道:「不錯,不錯,當真每足趾上都有齒痕,小兄弟實在高明,實在高明。小兄弟既知病源,必能療治。小妾病癒之後,我必當重重酬謝。」轉頭對七個醫生喝道:「甚麼風寒中邪,陽虛陰虧,都是胡說八道!她足趾上的齒痕,你們七隻大飯桶怎地瞧不出來?」雖是罵人,語調卻是喜氣洋洋。 張無忌道:「夫人此病本甚奇特,他們不知病源,那也難怪,都放了他們回去罷。」 何太沖笑道:「很好,很好!小兄弟大駕光臨,再留這些庸醫在此,不是惹人厭嗎?春兒,每人送一百兩銀子,叫他們各自回去。」 那七個庸醫死裏逃生,無不大喜過望,急急離去,生怕張無忌的醫法不靈,何太沖又把這個「小庸醫」跟自己鎖在一起,要八名大小「庸醫」齊為愛妾殉葬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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