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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一


  她取出手帕,拭了拭眼淚,道:「自從兩年多前,我和一位師姊因事失和之後,我便不敢去見師父,也不敢回家……」張無忌道:「哼,那『毒手無鹽丁敏君』壞死了!姑姑,你也不用怕她。」紀曉芙奇道:「咦,你怎地知道?」張無忌便述說那晚他和常遇春如何躲在樹林之中、如何見到她相救彭和尚。紀曉芙悠悠嘆了口氣,說道:「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!天下人的耳目,又怎能瞞過?」張無忌道:「姑姑,殷六叔雖然為人很好,但你要是不歡喜他,不嫁給他又有甚麼要緊?下次我見到殷六叔時,請他不要逼你便是。」

  紀曉芙聽他說得天真,將天下事瞧得忒容易,不禁苦笑,緩緩說道:「孩子,也不是我有意對不起你殷六叔,當時我是事出無奈,可是……可是我也沒後悔……」瞧著張無忌天真純潔的臉孔,心想:「這孩子的心地有如一張白紙,這些男女情愛之事,還是別跟他說的好,何況眼前之事,也不見得與此有關。」說道:「我和丁師姊鬧翻之後,從此不回峨嵋,帶著不兒,在此以西三百餘里的舜耕山中隱居。兩年多來,每日只和樵子鄉農為伴,倒也逍遙安樂。半個月前,我帶了不兒到鎮上去買布,想給不兒縫幾件新衣,卻在牆角上看到白粉筆畫著一圈佛光和一把小劍,粉筆的印痕甚新。這是我峨嵋派呼召同門的訊號,我看到後自是大為驚慌,沉吟良久,自忖我雖和丁師姊失和,但曲不在我,我也沒做任何欺師叛門之事,今日說不定同門遇難,不能不加援手,於是依據訊號所示,一直跟到了鳳陽。

  「在鳳陽城中,又看到了訊號,我攜同不兒,到了臨淮閣酒樓,只見酒樓上已有七、八個武林人士等著,崆峒派的聖手伽藍簡捷、華山派薛公遠他們三個師兄弟都在其內,可是並無峨嵋同門。

  「我和簡捷、薛公遠他們以前見過的,問起來時,原來他們也是看到同門相招的訊號,各自趕到這兒赴約,到底為了甚麼事,卻是誰也不知。

  「這日等了一天,不見我峨嵋派同門到來,後來卻又陸續到了幾人,有神拳門的,有丐幫的,都說是接到同門邀約,到臨淮閣酒樓聚會。第二天又有幾個人到來,但個個是受人之約,沒一個是出面邀約的。大家商量,都起了疑心:莫非是受了敵人的愚弄?

  「可是我們聚在臨淮閣酒樓上的一十五人,包括了九個門派。每個門派傳訊的記號自然各不相同,而且均是嚴守秘密,若非本門中人,見到了決不知其中含意。倘若真有敵人暗中佈下陰謀,難道他竟能盡知這九個門派的暗號?我一來帶著不兒,生怕遇上凶險;二來我也確是不願和同門相見,既見並非同門求援,當下帶了不兒便想回家。

  「我正要走下酒樓,忽聽得樓梯上篤篤聲響,似是有人用棍棒在梯級上敲打,跟著一陣咳嗽之聲,一個弓腰曲背、白髮如銀的老婆婆走了上來。她走幾步,咳嗽幾聲,顯得極是辛苦,旁邊一個十二、三歲的小姑娘扶著她左臂。我見那婆婆年老,又是身有重病,便閃在一旁,讓她先走上來。那小姑娘神清骨秀,相貌甚是美麗。那婆婆右手撐著一根白木拐杖,身穿布衣,似是個貧家老婦,可是左手拿著的一串念珠卻是金光燦爛,閃閃生光。我凝神一看,只見那串念珠的每一顆念珠,原來都是黃金鑄成的一朵朵梅花……」

  張無忌聽到這裏,忍不住插口道:「那老婆婆便是金花的主人?」紀曉芙點頭道:「不錯!可是當時卻有誰想得到?」她從懷中取出一朵小小的金鑄梅花,正和張無忌曾拿去給胡青牛所看的那朵一般無異。張無忌大奇,他這幾天來一直記掛著那個「金花的主人」,料想他不知是個多麼猙獰可怖、兇惡厲害的人物,但聽紀曉芙如此說,卻是個身患重病的老婆婆,實大出他意料之外。

  紀曉芙又道:「那老婆婆上得樓來,又是大咳了一陣。那小姑娘道:『婆婆,你服顆藥罷?』那老婆婆點頭,小姑娘取出一個瓷瓶,從瓶中倒出一顆藥丸,老婆婆慢慢咀嚼了嚥下,接連說了幾句『阿彌陀佛,阿彌陀佛。』她一雙老眼半開半閉,喃喃的道:『只有十五個,嗯,你問問他們,武當派和崑崙派的人來了沒有?』

  「她走上酒樓之時,誰也沒加留神,但忽然聽到她說了那兩句話,幾個耳朵靈的江湖朋友一齊轉過頭來,待得見到這麼一個老態龍鍾的貧婦,都道是聽錯了話。那小姑娘朗聲道:『喂,我婆婆問你們,武當派和崑崙派有人來了沒有?』眾人都是一呆,誰也沒有回答。過了片刻,崆峒派的簡捷才道:『你們是誰?』那老婆婆彎著腰又咳嗽起來。

  「突然之間,一股勁風襲向我胸口。這股勁風不知從何處而來,卻迅捷無比,我忙伸掌擋格,登時胸口閉塞,氣血翻湧,站立不定,便即坐倒在樓板之上吐出了幾口鮮血。我在茫無所措之中,但見那老婆婆身形飄動,東按一掌,西擊一拳,中間還夾著一聲聲的咳嗽,頃刻間將酒樓上其餘一十四人盡數擊倒。她出手如此突如其來,身法既快,力道又勁,我們一十五人竟沒一個能還得一招半式,每人不是穴道被點,便是受內力震傷了腑臟。那老婆婆左手連揚,金花一朵朵從她念珠串上飛出,一朵朵的分別打在十五人的臂上。她轉過身來,扶著那小姑娘,說道:『阿彌陀佛!』便顫巍巍的走下樓去。只聽得她拐杖著地,發出緩慢的篤篤之聲,一步步遠去,偶爾還有一兩聲咳嗽從樓下傳來。」

  紀曉芙說到這裏,揚不悔已編好了一個花冠,笑嘻嘻的走來,道:「媽,這個花冠給你戴。」說著給母親戴在頭上。

  紀曉芙笑了笑,繼續說道:「當時酒樓之中,一十五人個個軟癱在樓板上,有的還能呻吟幾聲,有的卻已是上氣不接下氣……」楊不悔驚道:「媽,你在說那個惡婆婆嗎?別說,別說,我怕得很。」紀曉芙道:「乖孩子,你再去採花兒編個花冠,給無忌哥哥戴。」

  楊不悔望著張無忌,問道:「你喜歡甚麼顏色的?」張無忌道:「要紅色的,嗯,還要白色的,越大越好。」楊不悔張開雙手道:「這麼大嗎?」張無忌道:「好,就是這麼大。」楊不悔拍手走開,說道:「我編好了你可不許不戴。」

  紀曉芙續道:「我在昏昏沉沉之中,只見十多人走了過來,都是酒樓中的酒保、掌櫃的、廚子等等,將我們抬入了廚房。不兒這時早已嚇得不住聲的大哭,跟在我身旁。那掌櫃的手中拿著一張單子,指著簡捷道:『在他頭上塗這藥膏。』便有個酒保將事先預備定當的藥膏塗在簡捷頭上。那掌櫃看看單子,指著一人道:『砍下他的右手,接在他左臂上。』兩名廚師取過利刃,依言施行。他說到我的時候,幸好還沒甚麼古怪的苦刑,只餵我服了一碗甜甜的藥水。我明知其中必有劇毒,但當時只有受人擺布的份兒,如何能夠反抗?

  「我們一十五人給他們稀奇古怪的施了一番酷刑之後,那掌櫃的說道:『你們每人都已身受不治之傷,沒一個能活得過十天半月。但金花的主人說道:她老人家跟你們原本無冤無仇瞧你們怪可憐見兒的。便大發慈悲,指點一條生路,你們趕快到女山湖蝴蝶谷去,懇求一個號稱「蝶谷醫仙」的胡青牛施醫。要是他肯出手,那麼每人都有活命之望,否則當世沒一人能救你們性命。這胡青牛又有個外號,叫作「見死不救」,你們若不是死磨爛纏,他是決計不肯動手的。你們跟胡青牛說,金花的主人不久就去找他,叫他早預備後事罷!』他說完之後,更詳細指明路徑,大夥兒便到了這裏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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