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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丁璫所敷的藥膏果然靈驗,過不到小半個時辰,石破天喉頭已十分疼痛,伸手摸去,觸手猶似火燒,腫得便如生了個大瘤。他挨到天色微明,將喉頭藥膏都擦在在被上,然後將被子倒轉來蓋在身上,以防給人發覺藥膏,然後呻吟了起來,那是丁璫教他的計策,好令石清夫婦關注他的喉痛,縱然覺察到頭暈,懷疑或曾中過悶香,也不會去分心查究。

  他呻吟了片刻,石清便已聽到,問道:「怎麼啦?」語意之中,頗有惱意。閔柔翻身坐起,道:「玉兒,身子不舒服麼?」不等石破天回答,便即披衣過來探看,一眼見到他雙頰如火,頸中更腫起了一大塊,不由得慌了手腳,叫道:「師哥,師哥,你……你來看!」

  石清聽得妻子叫聲之中充滿了驚惶,當即躍起,縱到兒子炕前,見到他頸中紅腫得甚是厲害,心下也有些發慌,說道:「這侈半是初起的癰疽,及早醫治,當無大害。」問石破天道:「痛得怎樣?」

  石破天呻吟了幾聲,不敢開口說話,心想:「我為了救你們,才假裝生這大瘡。你們這等關心,可見石中玉雖然做了許多壞事,你們還是十分愛他。可就沒一人愛我。」心中一酸,不由得目中含淚。

  石清、閔柔見他幾乎要哭了出來,只道他痛得厲害,更是慌亂。石清道:「我去找個醫生來瞧瞧。」閔柔道:「這小鎮上怕沒好醫生,咱們回鎮江去請貝大夫瞧瞧,好不好?」石清搖頭道:「不!沒的既讓白萬劍他們起疑,又讓貝海石更多一番輕賤。」他知貝海石對他兒子十分不滿,說不定會乘機用藥,加害於他,當即快步走了出去。

  閔柔斟了碗熱湯來給石破天喝。這毒藥藥性甚是厲害,丁璫又給他搽得極多,咽喉內外齊腫,連湯水都不易下嚥。閔柔更是驚慌。

  不久石清陪了個六十多歲的大夫進來。那大夫看看石破天的喉頭,又搭了他雙手腕脈,連連搖頭,說道:「醫書云:癰發有六不可治,咽喉之處,藥食難進,此不可治之一也。這位世兄脈洪弦數,乃陽盛而陰滯之象。氣,陽也,血,陰也,血行脈內,氣行脈外,氣得邪而鬱,津液稠粘,積久滲入脈中,血為之濁……」他還在滔滔不絕的說下去,石清插口道:「先生,小兒之癰,尚屬初起,以藥散之,諒無不可。」那大夫搖頭擺腦的道:「總算這位世兄命大,這大癰在橫石鎮上發作出來,遇上了我,性命是無礙的,只不過想要在數日之內消腫復原,卻也不易。」

  石清、閔柔聽得性命無礙,都放了心,忙請大夫開方。那大夫沉吟良久,開了張藥方,用的是芍藥、大黃、當歸、桔梗、防風、薄荷、芒硝、金銀花、黃耆、赤茯苓幾味藥物。石清粗通藥性,見這些藥物都是消腫、化膿、清毒之物,倒是對症,便道:「高明,高明!」送了二兩銀子診金,將大夫送了出去,親去藥鋪贖藥。

  待得將藥贖來,雪山派諸人都已得知。白萬劍生怕石清夫婦鬧甚麼玄虛,想法子搭救兒子,假意到房中探病,實則是察看真相,待見石破天咽喉處的確腫得厲害,閔柔驚惶之態絕非虛假,白萬劍心下暗暗得意:「你這奸猾小子好事多為,到得凌霄城後一刀將你殺了,倒便宜了你,原是要你多受些折磨。這叫做冥冥之中,自有報應。」但當著石清夫婦的面,也不便現出幸災樂禍的神色,反對閔柔安慰了幾句,退出房去。

  石清瞧著妻子煎好了藥,服侍兒子一口一口的喝了,說道:「我已在外面套好了大車。中玉,男子漢大丈夫,可得硬朗些,一點兒小病,別耽誤了人家大事。咱們走吧。」

  閔柔躊躇道:「孩子病得這麼厲害,要他硬挺著上路,只怕……只怕病勢轉劇。」石清道:「善惡二使正赴凌霄城送邀客銅牌,白師兄非及時趕到不可。要是威德先生和他們動手之時咱們不能出手相助,那更加對不起人家了。」閔柔點頭道:「是!」當下幫著石破天穿好了衣衫,扶他走出客棧。

  她明白丈夫的打算,以石清的為人,決不肯帶同兒子偷偷溜走。俠客島善惡二使上凌霄城送牌,白自在性情暴躁無比,一向自尊自大,決不會輕易便接下銅牌,勢必和張三、李四惡鬥一場。石清是要及時趕到,全力相助雪山派,倘若不幸戰死,那是武林中人的常事,石家三人全都送命在凌霄城中,兒子的污名也就洗刷乾淨了。但若竟爾取勝,合雪山派和玄素莊之力打敗了張三、李四,兒子將功贖罪,白自在總不能再下手殺他。

  閔柔在長樂幫總舵中親眼見到張三、李四二人的武功,動起手來自是勝少敗多,然而血肉之軀,武功再高,總也難免有疏忽失手之時,一線機會總是有的,與其每日裏提心吊膽,鬱鬱不樂,不如去死戰一場,圖個僥倖。他夫婦二人心意相通,石清一說要將兒子送上凌霄城去,閔柔便已揣摸到了他的用意。她雖愛憐兒子,終究是武林中成名的俠女,思前想後,畢竟還是丈夫的主意最高,是以一直沒加反對。

  白萬劍見石清夫婦不顧兒子身染惡疾,竟逼著他趕路,心下也不禁欽佩。

  橫石鎮上那大夫毫不高明,將石破天頸中的紅腫當作了癰疽,但這麼一來,卻使石清夫婦絲毫不起疑心。白萬劍等人自然更加瞧不出來。石破天與石中玉相貌本像,穿上了石中玉一身華麗的衣飾,宛然便是個翩翩公子。他躺在大車之中,一言不發。他不善作偽,沿途露出的破綻本來著實不少,只是石清夫婦與兒子分別已久,他的舉止習慣原本如何,二人毫不知情,石破天破綻雖多,但只要不開口說話,他二人縱然精明,卻也瞧不出來。

  一行人加緊趕路,唯恐給張三、李四走在頭裏,凌霄城中眾人遇到凶險,是以路上毫不敢耽擱。到得湖南境內,石破天喉腫已消,棄車騎馬,卻仍是啞啞的說不出話來。石清陪了他去瞧了幾次醫生,診不出半點端倪,不免平添了幾分煩惱,教閔柔多滴無數眼淚。

  不一日,已到得西域境內。雪山弟子熟悉路徑,儘抄小路行走,料想張三、李四腳程雖快,不知這些小路,勢必難以趕在前頭。但石清夫婦想著見到威德先生之時,倘若他大發雷霆,立時要將石中玉殺了,而張三、李四決無如此湊巧的恰好趕到,那可就十分難處,當真是早到也不好,遲到也不好。夫妻二人暗中商量了幾次,苦無善法,惟有一則聽天由命,二則相機行事了。

  ***

  又行數日,眾人向一條山嶺上行去,走了兩日,地勢越來越高。這日午間,眾人到了一排大木屋中。白萬劍詢問屋中看守之人,得知近日並無生面人到凌霄城來,登時大為寬心,當晚眾人在木屋中宿了一宵,次日一早,將馬匹留在大木屋中,步行上山。此去向西,山勢陡峭,已無法乘馬。幾名雪山弟子在前領路,一路攀援而上。只行得一個多時辰,已是滿地皆雪。一群人展開輕功,在雪徑中攀援而上。

  石破天跟在父母身後,既不超前,亦不落後。石清和閔柔見他腳程甚健,氣息悠長,均想:「這孩子內力修為,大是不弱,倒不在我夫婦之下。」想到不久便要見到白自在,卻又擔起心來。

  行到傍晚,只見前面一座山峰衝天而起,峰頂建著數百間房屋,屋外圍以一道白牆。白萬劍道:「石莊主,這就是凌霄城了。僻處窮鄉,一切俱甚粗簡。」石清讚道:「雄踞絕頂,俯視群山,『凌霄』兩字,果然名副其實。」眼見山腰裏雲霧靄靄上升,漸漸將凌霄城籠罩在白茫茫的一片雲氣之中。

  眾人行到山腳下時,天已全黑,即在山腳上的兩座大石屋中住宿。這兩座石屋也是雪山派所建,專供上峰之人先行留宿一宵,以便養足精神,次晨上峰。

  第二日天剛微明,眾人便即啟程上峰,這山峰遠看已甚陡峭,待得親身攀援而上,更是險峻。眾人雖身具武功,沿途卻也休息了兩次,才在半山亭中打尖。申牌時分,到了凌霄城外,只見城牆高逾三丈,牆頭牆垣雪白一片,儘是冰雪。

  石清道:「白師兄,城牆上凝結冰雪,堅如精鐵,外人實難攻入。」

  白萬劍笑道:「敝派在這裏建城開派,已有一百七十餘年,倒不曾有外敵來攻過。只隆冬之際常有餓狼侵襲,卻也走不進城去。」說到這裏,見護城冰溝上的吊橋仍是高高曳起,並不放下,不由得心中有氣,大聲喝道:「今日是誰輪值?不見我們回來嗎?」

  城頭上探出一個頭來,說道:「白師伯和眾位師伯、師叔回來了。我這就稟報去。」白萬劍喝道:「玄素莊石莊主夫婦大駕光臨,快放下吊橋。」那人道:「是,是!」將頭縮了進去,但隔了良久,仍是不見放下吊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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