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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石清見城外那道冰溝有三丈來闊,不易躍過。尋常城牆外都有護城河,此處氣候嚴寒,護城河中河水都結成了冰,但這溝挖得極深,溝邊滑溜溜地結成一片冰壁,不論人獸,掉將下去都是極難上來。

  耿萬鍾、柯萬鈞等連聲呼喝,命守城弟子趕快開門。白萬劍見情形頗不尋常,擔心城中出了變故,低聲道:「眾師弟小心,說不定俠客島那二人已先到了。」眾人一聽,都是吃了一驚,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按劍柄。

  便在此時,只聽得軋軋聲響,吊橋緩緩放下,城中奔出一人,身穿白色長袍,一隻右袖縛在腰帶之中,衣袖內空蕩蕩地,顯是缺了一條手臂。這人大聲叫道:「原來是石兄、石嫂到了,稀客,稀客!」

  石清見是風火神龍封萬里親自出迎,想到他斷了一臂,全是受了兒子牽累,心下十分抱憾,搶步上前,說道:「封二弟,愚兄夫婦帶同逆子,向白師伯和你領罪來啦。」說著上前拜倒,雙膝跪地。他自成名以來,除了見到尊長,從未向同輩朋友行過如此大禮,實因封萬里受害太甚,情不自禁的拜了下去。要知封萬里劍術之精,實不在白萬劍之下,此刻他斷了右臂,二十多年的勤學苦練盡付流水,「劍術」二字是再也休提了。

  閔柔見丈夫跪倒,兒子卻怔怔的站在一旁,忙在他衣襟上一拉,自己在丈夫身旁跪倒。

  石破天心道:「他是石中玉的師父。見了師父,自當磕頭。」他生怕扮得不像,給封萬里看破,跪倒後立即磕頭,咚咚有聲。

  雪山群弟子一路上對他誰也不加理睬,此刻見他大磕響頭,均想:「你這小子知道命在頃刻,便來磕頭求饒,那可沒這般容易。」

  封萬里卻道:「石兄、石嫂,這可折殺小弟了!」忙也跪倒還禮。

  石清夫婦與封萬里站起後,石破天兀自跪在地下。封萬里正眼也不瞧他一下,向石清道:「石兄、石嫂,當年恆山聚會,屈指已一十二年,二位丰采如昔。小弟雖然僻處邊陲,卻也得知賢伉儷在武林中行俠仗義,威名越來越大,實乃可喜可賀。」

  石清道:「愚兄教子無方,些許虛名,又何足道?今日見賢弟如此,當真是羞愧難當,無地自容。」封萬里哈哈大笑,道:「我輩是道義之交,承蒙兩位不棄,說得上『肝膽相照』四字。是你得罪了我也好,是我得罪了你也好,難道咱們還能掛在心上嗎?兩位遠來辛苦,快進城休息去。」石破天雖然跪在他面前,他眼前只如便沒這個人一般。

  當下石清和封萬里並肩進城。閔柔拉起兒子,眉頭雙蹙,眼見封萬里這般神情,嘴裏說得漂亮,語氣中顯是恨意極深,並沒原宥了兒子的過犯。

  白萬劍向侍立在城門邊的一名弟子招招手,低聲問道:「老爺子可好?我出去之後,城裏出了甚麼事?」那弟子道:「老爺子……就是……就是近來脾氣大些。師伯去後,城裏也沒出甚麼事。只是……只是……」白萬劍臉一沉,問道:「只是甚麼?」

  那弟子嚇得打了個突,道:「五天之前,老爺子脾氣大發,將陸師伯和蘇師叔殺了。」白萬劍吃了一驚,忙問:「為甚麼?」那弟子道:「弟子也不知情。前天老爺子又將燕師叔殺了,還斬去了杜師伯的一條大腿。」白萬劍只嚇得一顆心怦怦亂跳,暗道:「陸、蘇、燕、杜四位師兄弟都是本派好手,父親平時對他們都甚為看重,為甚麼陡下毒手?」忙將那弟子拉在一邊,待閔柔、石破天走遠,才問:「到底為了甚麼事?」

  那弟子道:「弟子確不知情。凌霄城中死了這三位師伯、師叔後,大家人心惶惶。前天晚上,張師叔、馬師叔不別而行,留下書信,說是下山來尋白師伯。天幸白師伯今日歸來,正好勸勸老爺子。」

  白萬劍又問了幾句,不得要領,當即快步走進大廳,見封萬里已陪著石清夫婦在用茶,便道:「兩位請寬坐。小弟少陪,進內拜見家嚴,請他老人家出來見客。」封萬里皺眉道:「師父忽然自前天起身染惡疾,只怕還須休息幾天,才能見客。否則他老人家對石兄向來十分尊重,早就出來會見了。」

  白萬劍心亂如麻,道:「我這就瞧瞧去。」他急步走進內堂,來到父親的臥室門外,咳嗽一聲,說道:「爹爹,孩兒回來啦。」

  門帘掀起,走出一個三十來歲的美婦人,正是白自在的妾侍窈娘,她臉色憔悴,說道:「謝天謝地,大少爺這可回來啦,咱們正沒腳蟹似的,不知道怎麼才好。老爺子打大前天上忽然神智糊塗了,我……我求神拜佛的毫不效驗,大少爺,你……你……」說到這裏,便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。白萬劍道:「甚麼事惹得爹爹生這麼大氣?」窈娘哭道:「也不知道是弟子們說錯了甚麼話,惹得老爺子大發雷霆,連殺了幾個弟子。老爺子氣得全身發抖,一回進房中,臉上抽筋,口角流涎,連話也不會說了,有人說是中風,也不知是不是……」一面說,一面嗚咽不止。

  白萬劍聽到「中風」二字,全身猶如浸入了冰水一般,更不打話,大叫:「爹爹!」衝進臥室,只見父親炕前錦帳低垂,房中一瓦罐藥,正煮得撲撲地冒著熱氣。白萬劍又叫:「爹爹!」伸手揭開帳子,只見父親朝裏而臥,身子一動也不動,竟似呼吸也停止了,大驚之下,忙伸手去探他鼻息。

  手指剛伸到他口邊,被窩中突然探出一物,喀嚓一響,將他右手牢牢箝住,竟是一隻生滿了尖刺的鋼夾。白萬劍驚叫:「爹爹,是我,孩兒回來了。」突然胸腹間同時中了兩指,正中要穴,再也不能動彈了。

  ***

  石清夫婦坐在大廳上喝茶,封萬里下首相陪。石破天垂手站在父親身旁。封萬里盡問些中原武林中的近事,言談始終不涉正題。

  石清鑒貌辨色,覺得凌霄城中上上下下各人均懷極大隱憂,卻也不感詫異,心想:「他們得知俠客島使者即將到來,這是雪山派存亡榮辱的大關頭,人人休戚相關,自不免憂心忡忡。」

  過了良久,始終不見白萬劍出來。封萬里道:「家師這場疾病,起得委實好凶,白師哥想是在侍候湯藥。師父內功深厚,身子向來清健,這十幾年來,連傷風咳嗽也沒一次,想不到平時不生病,突然染疾,竟是如此厲害,但願他老人家早日痊愈才好。」石清道:「白師伯內功造詣,天下罕有,年紀又不甚高,調養幾日,定占勿藥。賢弟也不須太過擔憂。」心中卻不由得暗喜:「白師伯既然有病,便不能立時處置我孩兒,天可憐見,好歹拖得幾日,待那張三、李四到來,大夥兒拚力一戰,咱們玄素莊和雪山派共存亡便是。」

  說話之間,天色漸黑,封萬里命人擺下筵席,倒也給石破天設了座頭。除封萬里外,雪山派又有四名弟子相陪。耿萬鍾、柯萬鈞等新歸的弟子卻俱不露面。陪客的弟子中有一人年歲甚輕,名叫陸萬通,口舌便給,不住勸酒,連石破天喝乾一杯後,也隨即給他斟上。

  閔柔喝了三杯,便道:「酒力不勝,請賜飯吧。」陸萬通道:「石夫人有所不知,敝處地勢高峻,氣候寒冷,兼之終年雲霧繚繞,濕氣甚重,兩位雖然內功深厚,寒氣濕氣俱不能侵,但這參陽玉酒飲之於身子大有補益,通體融和,是凌霄城中一日不可或缺之物。兩位還請多飲幾杯。」說著又給石清夫婦及石破天斟上了酒。

  閔柔早覺這酒微辛而甘,參氣甚重,聽得叫做「參陽玉酒」,心想:「他說得客氣,說甚麼我們內功深厚,不畏寒氣濕氣侵襲,看來不飲這種烈性藥酒,於身子還真有害。」於是又飲了兩杯,突然之間,只覺小腹間熱氣上衝,跟著胸口間便如火燒般熱了起來,忙運氣按捺,笑道:「封賢弟,這……這酒好生厲害!」

  石清卻霍地站起,喝道:「這是甚麼酒?」

  封萬里笑道:「這參陽玉酒,酒性確是厲害些,卻還難不到名聞名天下的黑白雙劍吧?」

  石清厲聲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突然身子搖幌,向桌面俯跌下去。閔柔和石破天忙伸手去扶,不料二人同時頭暈眼花,天旋地轉,都摔在石清身上。

  ***

 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,石破天迷迷糊糊的醒來,初時還如身在睡夢之中,緩緩伸手,想要撐身坐起,突覺雙手手腕上都扣著一圈冰冷堅硬之物,心中一驚,登時便清醒了,驚覺手腳都已戴上了銬鐐,眼前卻是黑漆一團,不知身在何處。忙跳起身來,只跨出兩步,砰的一聲,額頭便撞上了堅硬的石壁。

  他定了定神,慢慢移動腳步,伸手觸摸四周,發覺處身在一間丈許見方的石室之中,地下高低不平,都是巨石。他睜大眼睛四下察看,只見左角落裏略有微光透入,凝目看去,是個不到一尺見方的洞穴,貓兒或可出入,卻連小狗也鑽不過去。他舉起手臂,以手銬敲打石壁,四周發出重濁之聲,顯然石壁堅厚異常,難以攻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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