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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


  他本想說「不在三招之內就將你打下江去,那就如何如何」,但話到口邊,心想此人武功非同小可,「三招之內」只怕拾奪他不下,要想說「十招之內」,仍覺沒有把握,說「二十招」吧,還是怕這句話說得太滿,若說「一百招之內」,卻已沒了英雄氣概,自己一個成名人物,要花到一百招才能將侄孫女兒的徒弟打敗,那又有甚麼了不起?他略一遲疑,那老婦已道:「你不在十萬招之內將他打敗,你就拜他……拜他……拜他……咳……咳……」

  丁不四怒吼:「『你就拜他為師!』你要說這句話,是不是?」「拜他為師」這四個字一出口,身子已縱在半空,掌影翻飛,向石破天頭頂及胸口同時拍落。

  石破天雖學過一十八路擒拿手法,但只能拆解丁璫的一十八路擒拿手,學時既非活學,用時也不能活用,眼見丁不四猶似千手萬掌般拍將下來,那裏能夠抵禦?只得雙掌上伸,護住頭頂,便在這時,後頸大椎穴上感到一陣極沉重的壓力,已然中掌。

  那大椎穴乃人手足三陽督脈之會,最是要害,但也正因是人手足三陽督脈之會,諸處經脈中內力同時生出反擊的勁道。丁不四只感到全身劇震,向旁反彈了開去,看石破天時,卻是渾若無事。這一招石破天固然被他擊中,但丁不四反而向外彈去,不能說分了輸贏。

  那老婦卻陰陽怪氣的道:「丁不四,人家故意讓你擊中,你卻給彈了開去,當真無用之極,只是一招,你便輸了。」丁不四怒道:「我怎麼輸了?胡說八道!」那老婦道:「就算你沒有輸,那麼你讓他在你大椎穴上拍一掌看。如果你不死,也能將他彈開幾步,那麼你們就算打成平手。」丁不四心想:「這小子內力雄厚之極,我大椎穴若給他擊上一掌,那是不死也得重傷。」說道:「好端端地,我為甚麼要給他打?你的大椎穴倒給我打一掌看。」那老婦道:「早知丁狗熊沒種,就只會一門取巧撿便宜的功夫,若是跟人家一掌還一掌、一拳還一拳的文比,誰也不得躲閃擋架,你就不敢。」

  丁不四給她說中了心事,訕訕的道:「這等蠻打,是不會武功的粗魯漢子所為,咱們武學名家,怎麼能玩這等笨法子?」他自知這番話強詞奪理,經不起駁,在那老婦笑聲中,向石破天道:「再來,再來,咱們再比過。」

  石破天道:「我只學過叮叮噹噹教的那些擒拿手,別的武功都不會,你剛才那樣手掌亂幌的功夫,我不會招架。老爺子,就算你贏了,咱們不比啦。」

  那「就算你贏了」這五個字,聽在丁不四耳中極不受用,他大聲說道:「贏就是贏,輸就是輸,那有甚麼算不算的?我讓你先動手,你過來打我啊。」石破天搖頭道:「我就是不會。」丁不四聽那老婦不住冷笑,心頭火起,罵道:「他媽的,你不會,我來教你。你瞧仔細了,你這樣出掌打我,我就這麼架開,跟著反手這麼打你,你就斜身這麼閃過,跟著左手拳頭打我這裏。」

  石破天學招倒是很快,依樣出手,丁不四回手反擊。兩人只拆得四招,丁不四呼的一拳打到,石破天不知如何還手,雙手下垂,說道:「下面的我不會了。」

  丁不四又是好氣,又是好笑,道:「都是我教你的,那還比甚麼武?」石破天道:「我原說不用比啦,算你贏就是了。」丁不四道:「不成,我若不是真正勝了你,小翠一輩子都笑話我,丁大英雄給她說成是丁大狗熊,我這張臉往那裏擱去?你記著,我這麼打來,你不用招架,搶上一步,伸指反來戳我小腹,這一招很是陰毒,我這拳就不能打實了,就只得避讓,這叫做以攻為守,攻敵之所必救。」

  他口中教招,手上比劃。石破天用心記憶,學會後兩人便從頭打起,打到丁中四所教的武功用盡之時,便即停了,只得一個往下再教,一個繼續又學。丁不四這些拳法掌法變化甚是繁複,但他與石破天對打,卻只以曾經教過的為限。

  丁不四心想這般鬥將下去,如何勝得了他?唯一機緣只是這渾小子將所學的招數忘了,拆解稍有錯誤,便立中自己毒手。但偏偏石破天記心極好,丁不四隻教過一遍,他便牢牢記住。兩人直拆了數十招,他招式中仍無破綻。

  那老婦不時發出幾下冷笑之聲,又令丁不四不敢以凡庸的招數相授,只要攻守之際有一招不夠凌厲精妙,那老婦便出言相譏。她走火之後雖然行動不得,但眼光仍是十分厲害,就算是一招高明武功,她也要故意詆毀幾句,何況是不十分出色精奧之著。

  丁不四打醒了精神,傳授石破天拳掌,這股全力以赴的兢兢業業之意,竟絲毫不亞於當年數度和那老婦真刀真槍的拚鬥。又教了數十招,天色將明,丁不四漸感焦躁,突然拳法一變,使出一招先前教過的「渴馬奔泉」,連拳帶人,猛地撲將過去。

  石破天叫道:「次序不對了!」丁不四道:「有甚麼次序不次序的?只要是教過你的便行。」石破天倒也沒忘他曾教過用「粉蝶翻飛」來拆解,當即依式縱身閃開。丁不四心想:「我只須將你逼下江去,就算是贏了。小翠再要說嘴,也已無用。」踏上一步,一招「橫掃千軍」,雙臂猛掃過去。石破天仍是依式使招「和風細雨」,避開了對方狂暴的攻勢,但這步一退,左足已踏上了船舷。

  丁不四大喜,喝道:「下去吧!」一招「鐘鼓齊鳴」,雙拳環擊,攻他左右太陽穴。依照丁不四所授的功夫,石破天該當退後一步,再以「春雲乍展」化開來掌,可是此刻身後已無退路,一步後退,便踏入了江中,情急之下難以多想,生平學得最熟的只是丁璫教的那兩招,也不理會用得上用不上,一閃身,已穿到了丁不四背後,右手以「虎爪手」抓住他「靈台穴」,左手以「玉女拈針」拿住他「懸樞穴」,雙手一拿實,強勁內力陡然發出。

  丁不四大叫一聲,坐倒在艙板之上。

  其實石破天內力再強,憑他只學幾天的擒拿手法,又如何能拿得住丁不四這等高手?只因丁不四有了先入為主的成見,認定石破天必以「春雲乍展」來解自己這招「鐘鼓齊鳴」,而要使「春雲乍展」,非退後一步而摔入江中不可。他若和另一個高手比武,自會設想對方能有種種拆解之法,拆解之後跟著便有諸般厲害後著,自是四面八方都防到了,決不能被對手閃到自己後心而拿住了要穴。但他和石破天拆解了百餘招,對方招招都是一板一眼,全然依準了自己所授的法門而發,心下對他既無半分提防之意,又全沒想到這渾小子居然會突然變招,所用的招數卻純熟無比,出手如風,待要擋避,已然不及,竟著了他的道兒。偏生石破天的內力十分厲害,勁透要穴,以丁不四修為之高,竟也抵敵不住。

  這一下變故之生,丁不四和石破天固然吃驚不小,那老婦也是錯愕無已,「哈哈,哈哈」狂笑兩下,又暈厥了過去,雙目翻白,神情殊是可怖。

  ***

  石破天驚道:「老太太,你……你怎麼啦?」

  阿綉身在艙裏,瞧不見船頭上的情景,聽石破天叫得惶急,忙問:「這位大哥,我奶奶怎麼了?」石破天道:「啊喲……她……暈過去啦,這一次……這一次模樣兒不對,只怕……只怕……難以醒轉。」阿綉驚道:「你說我奶奶……已經……已經死了?」石破天伸手去探了探那老婦的鼻息,道:「氣倒還有,只不過模樣兒……那個……那個很不對。」阿綉急道:「到底怎麼不對?」石破天道:「她神色像是死了一般,我扶起你來瞧瞧。」

  阿綉不願受他扶抱,但實在關心祖母,躊躇道:「好!那就勞你這位大哥的大駕。」

  石破天一生之中,從未聽人說話如此斯文有禮,長樂幫中諸人跟他說話之時儘管恭謹,卻是敬畏多過了友善,連小丫頭侍劍也總是掩不住臉上惶恐之神色。丁璫跟他說話有時十分親熱,卻也十分無禮。只有這個姑娘的說話,聽在耳中當真是說不出的熨貼舒服,於是輕輕扶她起來,將一條薄被裹在她身上,然後將她抱到船頭。

  阿綉見到祖母暈去不醒的情狀,「啊」的一聲叫了起來,說道:「這位大哥,可不可以請你在奶奶『靈台穴』上,用手掌運一些內力過去?這是不情之請,可真不好意思。」

  石破天聽她說話柔和,垂眼向她瞧去。這時朝陽初生,只見她一張瓜子臉,清麗文秀,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也正在瞧著她。兩人目光相接,阿綉登時羞得滿臉通紅,她無法轉頭避開,便即閉上了眼睛。石破天衝口而出:「姑娘,原來你也是這樣好看。」阿綉臉上更加紅了,兩人相距這麼近,生怕說話時將口氣噴到他臉上,將小嘴緊緊閉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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