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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〇


  盈盈向令狐冲瞧了一眼,不禁噗嗤一聲,笑了出來。令狐冲嘆道:「令狐冲削髮為僧,從此身入空門。女施主,咱們就此別過。」盈盈明知他是說笑,但情之所鍾,關心過切,不由得身子一顫,抓住他手臂,道:「冲哥,你別……別跟我說這等笑話,我……我……」適才她飛劍殺游迅,眼睛也不眨一下,這時語聲中卻大現懼意。令狐冲心下感動,左手在自己光頭上打了個爆栗,嘆道:「但世上既有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娘子,大和尚只好還俗。」

  盈盈嫣然一笑,說道:「我只道殺了游迅之後,武林中便無油腔滑調之徒,從此耳根清靜,不料……嘻嘻!」令狐冲笑道:「你摸一摸我這光頭,那也是滑不留手。」盈盈臉上一紅,啐了一口,道:「咱們說正經的。恆山群弟子給擄上了黑木崖後,再要相救,那就千難萬難了,而且也大傷我父女之情……」

  令狐冲道:「更加是大傷我翁婿之情。」盈盈橫了他一眼,心中卻甜甜的甚為受用。令狐冲道:「事不宜遲,咱們得趕將上去,攔路救人。」盈盈道:「趕盡殺絕,別留下活口,別讓我爹爹知道,也就是了。」她走了幾步,嘆了口氣。

  令狐冲明白她的心事,這等大事要瞞過任我行的耳目,那是談何容易,但自己既是恆山派掌門,恆山門人被俘,如何不救?她是打定主意向著自己,縱違父命,也是在所不惜了。他想事已至此,須當有個了斷,伸出左手去握住了她右手。盈盈微微一掙,但見四下裏無一人,便讓他握住了手。令狐冲道:「盈盈,你的心事,我很明白。此事勢將累你父女失和,我很是過意不去。」盈盈微微搖頭,說道:「爹爹倘若顧念著我,便不該對恆山派下手。不過,我猜想他對你倒也不是心存惡意。」

  令狐冲登時省悟,說道:「是了,你爹爹擒拿恆山派弟子,用意是在脅迫我加盟日月神教。」盈盈道:「正是。爹爹其實很喜歡你,何況你又是他神功大法的唯一傳人。」令狐冲道:「我決不願加盟神教,甚麼『千秋萬載,一統江湖』,甚麼『文成武德,澤被蒼生』這些肉麻話,我聽了就要作嘔。」盈盈道:「我知道,因此從來沒勸過你一句。如果你入了神教,將來做了教主,一天到晚聽這種恭維肉麻話,那就……那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子了。唉,爹爹重上黑木崖,他整個性子很快就變了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可是咱們也不能得罪了你爹爹。」伸出右手,將她左手也握住了,說道:「盈盈,救出恆山門人之後,我和你立即拜堂成親,也不必理會甚麼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我和你退出武林,封劍隱居,從此不問外事,專生兒子。」

  盈盈初時聽他說得一本正經,臉上暈紅,心下極喜,聽到最後一句話時,吃了一驚,運力一掙,將他雙手摔開了。

  令狐冲笑道:「做了夫妻,難道不生兒子?」盈盈嗔道:「你再胡說八道,我三天不跟你說話。」令狐冲知她說得到,做得到,伸了伸舌頭,說道:「好,笑話少說,趕辦正事要緊。咱們得上見性峰去瞧瞧。」

  兩人展開輕功,逕上見性峰來,見無色庵中已無一人,眾弟子所居之所也只餘空房,衣物零亂,刀劍丟了一地。幸好地下並無血跡,似未傷人。兩人又到通元谷別院中察看,也不見有人。桌上酒餚雜陳,令狐冲酒癮大發,卻那敢喝上一口,說道:「肚子餓得狠了,快到山下去喝酒吃飯。」

  盈盈撕下令狐冲長衣上的一塊衣襟,替他包在頭上。令狐冲笑道:「這才像樣,否則大和尚拐帶良家少女,到處亂闖,太也不成體統。」到得山下,已是未牌時分,好容易找到一家小飯店,這才吃了個飽。

  ***

  兩人辨明去黑木崖的路徑,提氣疾趕,奔出一個多時辰,忽聽得山後隱隱傳來一陣陣喝罵之聲,停步一聽,似是桃谷六仙。兩人尋聲趕去,漸漸聽得清楚,果然便是桃谷六仙。盈盈悄聲道:「不知這六個寶貝在跟誰爭鬧?」

  兩人轉過山坳,隱身樹後,只見桃谷六仙口中吆喝,圍住了一人,鬥得甚是激烈。那人倏來倏往,身形快極,唯見一條灰影在六兄弟間穿插來去,竟然便是儀琳之母、懸空寺中假裝聾啞的那個婆婆。跟著拍拍聲響,桃根仙和桃實仙哇哇大叫,都給她打中了一記耳光。令狐冲大喜,低聲道:「六月債,還得快,我也來剃她的光頭。」手按劍柄,只待桃谷六仙不敵,便躍出報仇。

  但聽得拍拍之聲密如聯珠,六兄弟人人給她打了好多下耳光。桃谷六仙怒不可遏,只盼抓住她手足,將她撕成四塊。但這婆婆行動快極,如鬼如魅,幾次似乎一定抓住了,卻總是差著數寸,給她避開,順手又是幾記耳光。但那婆婆也瞧出六人厲害,只怕使勁稍過,打中一二人後,便給餘人抓住。又鬥一陣,那婆婆知道難以取勝,展開雙掌,拍拍劈劈打了四人四記耳光,突然向後躍出,轉身便奔。她奔馳如電,一剎那間已在數丈之外,桃谷六仙齊聲大呼,再也追趕不上。

  令狐冲橫劍而出,喝道:「往那裏逃?」白光閃動,挺劍指向她的咽喉。這一劍直攻要害,那婆婆吃了一驚,急忙縮頭躲過,令狐冲斜劍刺她右肩,那婆婆無可閃避,只得向後急退兩步。令狐冲一劍逼得她又退了一步。他長劍在手,那婆婆如何是他之敵?刷刷刷三劍,迫得她連退五步,若要取她性命,這婆婆早已一命嗚呼了。

  桃谷六仙歡呼聲中,令狐冲長劍劍尖已指往她胸口。桃根仙等四人一撲而上,抓住了她四肢,提將起來,令狐冲喝道:「別傷她性命!」桃花仙提掌往她臉上打去。令狐冲喝道:「將她吊起來再說。」桃根仙道:「是,拿繩來,拿繩來。」

  但六人身邊均無繩索,荒野之間更無找繩索處,桃花仙和桃幹仙四頭尋覓。突然間手中一鬆,那婆婆一掙而脫,在地下一滾,衝了出去,正想奔跑,突覺背上微微刺痛,令狐冲笑道:「站著罷!」長劍劍尖輕戳她後心肌膚。那婆婆駭然變色,只得站住不動。

  桃谷六仙奔將上來,六指齊出,分點了那婆婆肩脅手足的六處穴道。桃幹仙摸著給那婆婆打得腫起了的面頰,伸手便欲打還她耳光。令狐冲心想看在儀琳的面上,不應讓她受毆,說道:「且慢,咱們將她吊了起來再說。」桃谷六仙聽得要將她高高吊起,大為歡喜,當下便去剝樹皮搓繩。

  令狐冲問起六人和她相鬥的情由。桃枝仙道:「咱六兄弟正在這裏大便,便得興高采烈之際,忽然這婆娘狂奔而來,問道:『喂,你們見到一個小尼姑沒有?』她說話好生無禮,又打斷了咱們大便的興致……」盈盈聽他說得骯髒,皺了眉頭,走了開去。

  令狐冲笑道:「是啊,這婆娘最是不通人情世故。」桃葉仙道:「咱們自然不理她,叫她滾開。這婆娘出手便打人,大夥兒就這樣打了起來。本來我們自然一打便贏,只不過屁股上大便還沒抹乾淨,打起來不大方便。令狐兄弟,若不是你及時趕到,差些兒還讓她給逃了去。」桃花仙道:「那倒未必,咱們讓她先逃幾步,然後追上,教她空歡喜一場。」桃實仙道:「桃谷六仙手下,不逃無名之將,那一定是會捉回來的。」桃根仙道:「這是貓捉老鼠之法,放牠逃幾步,再撲上去捉回來。」令狐冲笑道:「一貓捉六鼠尚且捉到了,何況六貓捉一鼠,那自是手到擒來。」桃谷六仙聽得令狐冲附和其說,盡皆大喜。說話之間,已用樹皮搓成了繩索,將那婆婆手足反縛了,吊在一株高樹之上。

  令狐冲提起長劍,在那樹上一掠而下,削下七八尺長的一片,提劍在樹幹上劃了七個大字:「天下第一醋罈子」。桃根仙問道:「令狐兄弟,這婆娘為甚麼是天下第一醋罈子,她喝醋的本領十分了得麼?我偏不信,咱們放她下來,我就來跟她比劃比劃!」令狐冲笑道:「醋罈子是罵人的話。桃谷六仙英雄無敵,義薄雲天,文才武略,眾望所歸,豈是這惡婆娘所能及?那也不用比劃了。」桃谷六仙咧開了嘴合不攏來,都說:「對,對,對!」

  令狐冲問道:「你們到底見到儀琳師妹沒有?」桃枝仙道:「你問的是恆山派那個美貌小尼姑嗎?小尼姑沒見到,大和尚倒見到兩個。」桃幹仙道:「一個是小尼姑的爸爸,一個是小尼姑的徒弟。」令狐冲問道:「在那裏?」桃葉仙道:「這二人過去了約莫一個時辰,本來約我們到前面鎮上喝酒。我們說大便完了就去,那知這惡婆娘前來纏夾不清。」

  令狐冲心念一動,道:「好,你們慢慢來,我先去鎮上。你們六位大英雄,不打被縛之將,要是去打這惡婆娘的耳光,有損六位大英雄的名頭。」桃谷六仙齊聲稱是。令狐冲當即和盈盈快步而行。

  盈盈笑道:「你沒剃光她的頭髮,總算是瞧在儀琳小師妹的份上,報仇只報三分。」

  ***

  行出十餘里後,到了一處大鎮甸上,尋到第二家酒樓,便見不戒和尚與田伯光二人據案而坐。二人一見令狐冲和盈盈,「啊」的一聲,跳將起來,不勝之喜。不戒忙叫添酒添菜。

  令狐冲問起見到有何異狀。田伯光道:「我在恆山出了這樣一個大醜,沒臉再耽下去,求著太師父急急離開。那通元谷中是再也不能去了。」

  令狐冲心想,原來他們尚不知恆山派弟子被擄之事,向不戒和尚道:「大師,我拜託你辦一件事,行不行?」不戒道:「行啊,有甚麼不行?」令狐冲道:「不過此事十分機密,你這位徒孫可不能參與其事。」不戒道:「那還不容易?我叫他走得遠遠地,別來礙老子的事就是了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此去向東南十餘里處,一株高樹之上,有人給綁了起來,高高吊起……」不戒「啊」的一聲,神色古怪,身子微微發抖。令狐冲道:「那人是我的朋友,請你勞駕去救他一救。」不戒道:「那還不容易?你自己卻怎地不救?」令狐冲道:「不瞞你說,這是個女子。」他向盈盈努努嘴,道:「我和任大小姐在一起,多有不便。」不戒哈哈大笑,道:「我明白了,你是怕任大小姐喝醋。」盈盈向他二人瞪了一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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