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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九


  游迅道:「這劍譜是否真在令狐冲身上,誰也沒瞧見,咱們自己先砍殺起來,未免太心急了些……」他一言未畢,嚴三星已翻著怪眼,惡狠狠的瞪著他,說道:「你說我們心急,你心中不服,是不是?只怕你想獨吞劍譜了?」游迅道:「獨吞是不敢,像這位大和尚這般腦袋瓜子開花,有甚麼好玩?不過這劍譜天下聞名,大夥兒一齊開開眼界,總是想的。」桐柏雙奇齊聲道:「不錯,誰也不能獨吞,要瞧便一起瞧。」

  嚴三星向游迅道:「好,那麼你去這小子懷中,將劍譜取出來。」游迅搖頭微笑,說道:「在下決無獨吞之意,也不敢先睹為快。嚴兄取了出來,讓在下瞧上幾眼,也就心滿意足了。」嚴三星向玉靈道人道:「那麼你去取!」玉靈道人道:「還是嚴兄去取的好。」嚴三星向桐柏雙奇二人望去,二人也都搖了搖頭。嚴三星怒道:「你們四個龜蛋打的是甚麼主意,難道我不明白?你們想老子去取劍譜,乘機害了老子,姓嚴的可不上這個當。」五人面面相覷,登成僵持之局。

  令狐冲生怕他們又去加害盈盈,說道:「你們且不用忙,讓我再記一記看,嗯,辟邪劍出,殺個乾淨,殺不乾淨,劍法不靈……不對,不對,劍法不靈,何必獨吞?糟糕,糟糕,這劍譜深奧得很,說甚麼也記不全。」

  那五人一心一意志在得到劍譜,怎聽得出這劍訣的語句粗陋不文,反而更加心癢難搔。嚴三星單刀一揚,喝道:「要我去這小子懷中取劍譜,那也不難。你們四人都退到門外去,免得龜兒子不存好心,我一伸手,刀劍拐杖,便招呼到老子後心。」桐柏雙奇一言不發,便退到了門外。游迅笑嘻嘻的也退了出去。玉靈道人略一遲疑,退了幾步。嚴三星喝道:「你兩隻腳都站到門檻外面去!」玉靈道人道:「你吆喝甚麼?老子愛出便出去,不愛出去,你管得著嗎?」話雖如此,終於還是走到了門檻之外。四人目不轉睛的監視著他,料想這靈龜閣懸空而築,若要脫身,樓梯是必經之途,不怕他取得劍譜之後飛上天去。

  嚴三星轉過身來,背向令狐冲,兩眼凝視著門外的四人,唯恐他們暴起發難,向自己襲擊,反轉左手,到令狐冲懷中摸索,摸了一會,不覺有何書冊,當下將單刀橫咬在口,左手抓住令狐冲胸口,伸右手去摸。左手只這麼一使勁,登時覺得內力突然外洩,他一驚之下,急忙縮手,豈知那隻手卻如黏在令狐冲肌膚上一般,竟然縮不回來。他越加吃驚,急忙運力外奪,越運勁,內力外洩越快。他拚命掙扎,內力便如河堤決口般奔瀉出去。

  令狐冲於危急之際,忽有敵人內力源源自至,心中大喜,說道:「你何必制住我心脈?我將劍訣背給你聽便是了。」嘴唇亂動,作說話之狀。玉靈道人等在門外見了,還道他真在背誦劍譜,自己一句也聽不到,豈不太也吃虧,當即一湧而入,搶到令狐冲身前。令狐冲道:「是了,這本便是劍譜,你取出來給大家瞧瞧罷!」可是嚴三星的左手黏在他身上,那裏伸得出來?玉靈道人只道嚴三星已抓住了劍譜,不即取出,自是意欲獨吞,當即伸手也往令狐冲懷中抓去,一碰到令狐冲的肌膚,內力外洩,一隻手也給黏住了。

  令狐冲叫道:「喂,喂,你們兩個不用爭,將劍譜撕爛了,大家都看不成!」

  桐柏雙奇互相使了個眼色,黃光閃處,兩根黃金拐杖當空擊下,嚴三星和玉靈道人登時腦漿迸裂而死。兩人一死,內力消散,兩隻手掌離開令狐冲身體,屍橫就地。

  令狐冲突然得到二人的內力,這是來自被封穴道之外的勁力,不因穴道被封而有窒滯,自外向內一加衝擊,被封的穴道登時解了。他原來的內力何等深厚,微一使力,手上所綁繩索立即崩斷,伸手入懷,握住了短劍劍柄,說道:「劍譜在這裏,那一位來取罷。」

  桐柏雙奇腦筋遲鈍,對他雙手脫縛竟不以為異,聽他說願意交出劍譜,大喜之下,一齊伸手來接。突然間白光一閃,拍拍兩聲,兩人的右手一同齊腕而斷,手掌落地。兩人一聲慘叫,向後躍開。令狐冲崩斷腳上繩索,飛身躍在盈盈面前,向游迅道:「劍法一靈,殺個乾淨!游兄,你要不要瞧瞧這劍譜?」

  饒是游迅老奸巨猾,這時也已嚇得面如土色,顫聲道:「謝謝,我……我不要瞧了。」

  令狐冲笑道:「不用客氣,瞧上一瞧,那也不妨的。」伸左手在盈盈背心和腰間推拿數下,解開了她被封的穴道。

  游迅全身簌簌的抖個不住,說道:「令狐公……公子……令狐大……大……大俠,你你……你……」雙膝一屈,跪倒在地,說道:「小人罪該萬死,多說……多說也是無用,聖姑和掌門人但有所命,小人火裏火裏去,水裏水裏去……」令狐冲笑道:「練那辟邪劍法,第一步功夫是很好玩的,你這就做起來罷!」游迅連連磕頭,說道:「聖姑和掌門人寬洪大量,武林中眾所周知,今日讓小人將功贖罪,小人定當往江湖之上,大大宣揚兩位聖德……不,不,不……」他一說到「聖德」二字,這才想起,自己在驚惶中又闖了大禍,盈盈最惱的就是旁人在背後說她和令狐冲的長短,待要收口,已然不及。

  盈盈見桐柏雙奇並肩而立,兩人雖都斷了一隻手掌,血流不止,但臉上竟無懼色,問道:「你二人是夫妻麼?」

  桐柏雙奇男的叫周孤桐,女的叫吳柏英。周孤桐道:「今日落在你手,要殺要剮,我二人不會皺一皺眉頭,你多問甚麼?」盈盈倒喜歡他的傲氣,冷冷的道:「我問你們二人是不是夫妻。」吳柏英道:「我和他並不是正式夫妻,但二十年來,比人家正式夫妻還更加要好些。」盈盈道:「你二人之中,只有一人可以活命。你二人都少了一手一足,又少了……」想到自己父親和他二人一樣,也是少了一隻眼睛,便不說下去了,頓一頓,道:「你二人這就動手,殺了對方,剩下的一人便自行去罷!」

  桐柏雙奇齊聲道:「很好!」黃光閃動,二人翻起黃金拐杖,便往自己額頭擊落。

  盈盈叫道:「且慢!」右手長劍,左手短劍同時齊出,往二人拐杖上格去,錚錚兩聲,只覺肩臂皆麻,雙劍險些脫手,才將兩根拐杖格開,但左手勁力較弱,吳柏英的拐杖還是擦到了額頭,登時鮮血長流。

  周孤桐大聲叫:「我殺了自己,聖姑言出如山,即便放你,有甚麼不好?」吳柏英道:「當然是我死你活,那又有甚麼可爭的?」

  盈盈點頭道:「很好,你二人夫妻情重,我好生相敬,兩個都不殺。快將斷手處傷口包了起來。」兩人一聽大喜,拋下拐杖,搶上去為對方包紮傷口。盈盈道:「但有一事,你兩個須得遵命辦理。」周吳二人齊聲答應。盈盈道:「下山之後,即刻去拜堂成親。兩個人在一起,不做夫妻,成……成……」她本想說「成甚麼樣子」,但立即想到自己和令狐冲在一起,也未拜堂成親,不由得滿臉飛紅。周吳二人對望了一眼,一齊躬身相謝。

  游迅道:「聖姑大恩大德,不但饒命不殺,還顧念到你們的終身大事。你小兩口兒當真福命不小。我早知聖姑她老人家待屬下最好。」盈盈道:「你們這次來到恆山,是奉了誰的號令?有甚麼圖謀?」游迅道:「小人是受了華山岳不群那狗頭的欺騙,他說是奉了神教任教主的黑木令旨,要將恆山群尼一齊擒拿到黑木崖去,聽由任教主發落。」盈盈問道:「岳不群手中有黑木令?」游迅道:「是,是!屬下仔細看過,他拿的確是日月神教的黑木令,否則屬下對教主和聖姑忠心耿耿,又怎會聽岳不群這狗頭的話?」盈盈尋思:「岳不群怎會有我教的黑木令?啊,是了,他服了三尸腦神丹,自當聽我爹爹號令,這是爹爹給他的。」又問:「岳不群又說:成事之後,他傳你們辟邪劍法,是不是?」

  游迅連連磕頭,說道:「岳不群這狗頭就會騙人,誰也不會當真信了他的。」盈盈道:「你們說這次來恆山幹事,大功告成,到底怎樣了?」游迅道:「有人在山上的幾口井中都下了迷藥,將恆山派的眾位師父一起都迷倒了。別院中許多未知內情的人,也都給迷倒了。這當兒已然首途往黑木崖去。」

  令狐冲忙問:「可殺傷了人沒有?」游迅答道:「殺死了八九個人,都是別院中的。他們沒給迷倒,動手抵抗,便給殺了。」令狐冲問:「是那幾個人?」游迅道:「小人叫不出他們名字。令狐大俠你老……老人家的好朋友都不在其內。」令狐冲點點頭,放下了心。

  盈盈道:「咱們下去罷。」令狐冲道:「好。」拾起地下西寶和尚所遺下的長劍,笑道:「見到那惡婆娘,可得好好跟她較量一下。」

  游迅道:「多謝聖姑和令狐掌門不殺之恩。」盈盈道:「何必這麼客氣?」左手一揮,短劍脫手飛出,噗的一聲,從游迅胸口插入,這一生奸猾的「滑不留手」游迅登時斃命。

  兩人並肩走下樓來,空山寂寂,唯聞鳥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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