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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八


  ▼第三八章 聚殲

  令狐冲和盈盈你瞧著我,我瞧著你,一時之間百感交集。陽光從窗中照射過來,剃刀上一閃一閃發光。令狐冲心想:「想不到這場厄難,竟會如此渡過?」

  忽然聽得懸空寺下隱隱有說話之聲,相隔遠了,聽不清楚。過得一會,聽得有人走近寺來,令狐冲叫道:「有人!」這一聲叫出,才知自己啞穴已解。人身上啞穴點得最淺,他內力較盈盈為厚,竟然先自解了。盈盈點了點頭。令狐冲想伸展手足,兀自動彈不得。但聽得有七八人大聲說話,走進懸空寺,跟著拾級走上靈龜閣來。

  只聽一人粗聲粗氣的道:「這懸空寺中鬼也沒有一個,卻搜甚麼?可也忒煞小心了。」正是頭陀仇松年。西寶和尚道:「上邊有令,還是照辦的好。」

  令狐冲急速運氣衝穴,可是他的內力主要得自旁人,雖然渾厚,卻不能運用自如,越著急,穴道越是難解。聽得嚴三星道:「岳先生說成功之後,將辟邪劍法傳給咱們,我看這話有九分靠不住。這次來到恆山幹事,雖然大功告成,但立功之人如此眾多,咱們又沒出甚麼大力氣,他憑甚麼要單單傳給咱們?」

  說話之間,幾人已上得樓來,一推開閣門,突然見到令狐冲和盈盈二人手足被縛,吊在樑上,不禁齊聲驚呼。

  「滑不留手」游迅道:「任大小姐怎地在這裏?唔,還有一個和尚。」張夫人道:「誰敢對任大小姐如此無禮?」走到盈盈身邊,便去解她的綁縛。游迅道:「張夫人,且慢,且慢!」張夫人道:「甚麼且慢?」游迅道:「這可有點奇哉怪也。」玉靈道人突然叫道:「咦,這不是和尚,是……是令狐掌門令狐冲。」

  幾個人一齊轉頭,向令狐冲瞧去,登時認了出來。這八人素來對盈盈敬畏,對令狐冲也十分忌憚,當下面面相覷,一時沒了主意。嚴三星和仇松年突然同時說道:「大功一件!」玉靈道人道:「正是。他們抓到些小尼姑,有甚麼希罕?拿到恆山派的掌門,那才是大大的功勞。這一下,岳先生非傳我們辟邪劍法不可。」張夫人問道:「那怎麼辦?」八人心中轉的都是一般念頭:「倘若將任大小姐放了。別說拿不到令狐冲,咱們幾人立時便性命不保,那怎麼辦?」但在盈盈積威之下,若說不去放她,卻又萬萬不敢。

  游迅笑嘻嘻的道:「常言道得好,量小非君子,無毒不丈夫。不做君子,那也罷了,不做大丈夫,未免可惜!可惜得很!」玉靈道人道:「你說是乘機下手,殺人滅口?」游迅道:「我沒說過,是你說的。」張夫人厲聲道:「聖姑待咱們恩重,誰敢對她不敬,我第一個就不答應。」仇松年道:「你到這時候再放她,難道她還會領咱們的情?她又怎肯讓咱們擒拿令狐冲?」張夫人道:「咱們好歹也入過恆山派的門,欺師叛門,是謂不義。」說著伸手便去解盈盈的綁縛。

  仇松年厲聲喝道:「住手!」張夫人怒道:「你說話大聲,嚇唬人嗎?」仇松年刷的一聲,戒刀出鞘。張夫人動作極是迅捷,懷中抽出短刀,將盈盈手足上的繩索兩下割斷。她想盈盈武功極高,只須解開她的綁縛,七人便群起而攻,也無所懼。刀光閃處,仇松年一刀已砍了過來。張夫人短刀嗤嗤有聲,連刺三刀,將仇松年逼退了兩步。

  餘人見盈盈綁縛已解,心下均有懼意,退到門旁,便欲爭先下樓,但見盈盈摔在地下,竟不躍起,才知她穴道被點,又都慢慢回來。

  游迅笑嘻嘻的道:「我說呢,大家是好朋友,為甚麼要動刀子,那不是太傷和氣嗎?」仇松年叫道:「任大小姐穴道一解,咱們還有命嗎?」持刀又向張夫人撲去,戒刀對短刀,登時打得十分激烈。仇松年身高力大,戒刀又極沉重,但在張夫人貼身肉搏之下,這頭陀竟佔不到絲毫便宜。游迅笑道:「別打,別打,有話慢慢商量。」拿著摺扇,走近相勸。仇松年喝道:「滾開,別礙手礙腳!」游迅笑道:「是,是!」轉過身來,突然間右手一抖,張夫人一聲慘呼,游迅手中那柄鋼骨摺扇已從她喉頭插入。游迅笑道:「大家自己人,我勸你別動刀子,你一定不聽,那不是太不講義氣了嗎?」摺扇一抽,張夫人喉頭鮮血疾噴出來。

  這一著大出各人意料之外,仇松年一驚退開,罵道:「他媽的,龜兒子原來幫我。」

  游迅笑道:「不幫你,又幫誰?」轉過身來,向盈盈道:「任大小姐,你是任教主的千金,大家瞧在你爹爹份上,都讓你三分,不過大家對你又敬又怕,還是為了你有『三尸腦神丹』的解藥。把這解藥拿了過來,你聖姑也就不足道了。」六人都道:「對,對,拿了她解藥,殺了她滅口。」玉靈道人道:「大夥兒先得立一個誓,這件事倘若有人洩漏半句,身上的『三尸腦神丹』立時便即發作。」這幾人眼見已非殺盈盈不可,但一想到任我行,無不驚怖,這事如果洩漏了出去,江湖雖大,可無容身之所。當下七人一齊起誓。

  令狐冲知道他們一起完誓,便會動刀殺了盈盈,急運內功在幾處被封穴道上衝了幾下,卻全無動靜。他心中一急,向盈盈瞧去,只見她一雙妙目凝望自己,眼神中全無懼色,當即心中一寬:「反正總是要死,我二人同時畢命,也好得很。」

  仇松年向游迅道:「動手啊。」游迅道:「仇頭陀向來行事爽快,最有英雄氣概,還是請仇兄動手。」仇松年罵道:「你不動手,我先宰了你。」游迅笑道:「仇兄既然不敢,那麼嚴兄出手如何?」仇松年罵道:「你奶奶的,我為甚麼不敢?今日老子就是不想殺人。」玉靈道人道:「不論是誰動手都是一樣,反正沒人會說出去。」西寶和尚道:「既然都是一樣,那麼就請道兄出手好了。」嚴三星道:「有甚麼推三阻四的?打開天窗說亮話,大夥兒誰也信不過誰,大家都拔出兵刃來,同時往任大小姐身上招呼。」這些人雖然都是窮兇極惡之輩,但臨到決意要殺盈盈了,還是不敢對她有甚麼輕侮的言語。

  游迅道:「且慢,讓我先取了解藥在手再說。」仇松年道:「為甚麼讓你先取?你拿在手中,便來要挾旁人,讓我來取。」游迅道:「給你拿了,誰敢說你不會要挾?」玉靈道人道:「別挨時候了!挨到她穴道解了,那可糟糕。先殺人,再分藥!」刷的一聲,拔出了長劍。餘人紛紛取出兵刃,圍在盈盈身周。

  盈盈眼見大限已到,目不轉睛的瞧著令狐冲,想著這些日子來和他同過的甜蜜時光,嘴邊現出了溫柔微笑。

  嚴三星叫道:「我叫一二三,大家同時下手,一、二、三!」他「三」字一出口,七件兵刃同時向盈盈身上遞去。那知七件兵刃遞到她身邊半尺之處,不約而同的都停住不前。

  仇松年罵道:「膽小鬼,幹麼不敢殺過去?就想旁人殺了她,自己不落罪名!」西寶和尚道:「你膽子倒大得很,你的戒刀可也沒砍下!」七人心中各懷鬼胎,均盼旁人先將盈盈殺了,自己的兵刃上不用濺血,要殺這個向來敬畏的人,可著實不易。仇松年道:「咱們再來!這一次誰的兵刃再停著不動,那便是龜兒子王八蛋,婊子養的,豬狗不如!我來叫一二三。一——二——」

  這「三」字尚未出口,令狐冲叫道:「辟邪劍法!」

  七人一聽,立即回頭,倒有四人齊聲問道:「甚麼?」岳不群以辟邪劍法在封禪台上刺瞎左冷禪,轟傳武林,這七人艷羨之極,這些時候來日思夜想,便是這辟邪劍譜。

  令狐冲念道:「辟邪劍法,劍術至尊,先練劍氣,再練劍神。氣神基定,劍法自精。劍氣如何養,劍神如何生?奇功兼妙訣,皆在此中尋。」他唸一句,七人向他移近半步,唸得六七句,七個人都已離開盈盈身畔,走到了他身邊。

  仇松年聽他住口不唸,問道:「這……這便是辟邪劍譜嗎?」令狐冲道:「不是辟邪劍譜,難道是邪辟劍譜?」仇松年道:「你唸下去。」令狐冲唸道:「練氣之道,首在意誠,凝意集思,心田無塵……」唸到這裏便不唸了。西寶和尚催道:「唸下去,唸下去。」玉靈道人卻口舌微動,跟著唸誦,用心記憶:「練氣之道,首在意誠,凝意集思,心田無塵。」

  其實令狐冲從未見過辟邪劍譜,他所唸的,只是華山劍法的歌訣,將「華山之劍,至輕至靈」這八字改成了「辟邪劍法,劍術至尊」而已。這本是岳不群所傳的「氣宗」歌訣,因此有甚麼「先練劍氣,再練劍神」的詞句。否則令狐冲讀書不多,識得的字便已有限,倉卒之際,如何能出口成章,這等似模似樣?但仇松年等人一來沒聽過華山劍法的歌訣,二來心中念念不忘於辟邪劍法,已如入魔一般,一聽有人背誦辟邪劍法的歌訣,個個神魂顛倒,那裏還有餘暇來細思劍譜的真假?

  令狐冲繼續唸道:「綿綿汩汩,劍氣充盈,辟邪劍出,殺個乾淨……」這「殺個乾淨」四字,是他信口胡謅的,華山劍訣中並無這等說法,他唸到此處,說道:「這個,這個……下面好像是『殺不乾淨,劍法不靈』,又好像不是,有點記不清楚了。」

  西寶和尚等齊問:「劍譜在那裏?」令狐冲道:「這劍譜……可決不是在我身上。」一面說,一面眼望自己腹部。這句話當真是「此地無銀三百兩」,他一言既出,兩隻手同時伸入他懷中摸去,一隻是西寶和尚的,一隻是仇松年的。突然間兩人齊聲慘叫,西寶和尚腦漿迸裂,仇松年背上一枝長劍貫胸而出,卻是分別遭了嚴三星和玉靈道人的毒手。

  嚴三星冷笑道:「大夥兒辛辛苦苦的找這辟邪劍譜,好容易劍譜出現,這兩個龜蛋卻想獨佔,天下有這等便宜事?」砰砰兩聲,飛腿將兩人屍體踢了開去。

  令狐冲初時假裝唸誦辟邪劍譜,只是眼見盈盈命在頃刻,情急智生,將眾人引開,只盼拖延時刻,自己或盈盈被點的穴道得能解開,沒想到此計十分靈驗,不但引開了七人,而且逗得他們自相殘殺,七人中只剩下了五人,不由得暗暗心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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