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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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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走出七八步,突見迎面站著一人,攔住了去路,便是那個啞婆婆,卻不知她使甚麼身法,這等無影無蹤、無聲無息的閃了過來。東方不敗在對敵時身形猶如電閃,快速無倫,但總尚有形跡可尋,這個婆婆卻便如是突然間從地下湧出來一般。她身法雖不及東方不敗的迅捷,但如此無聲無息,實不似活人。 令狐冲大駭之下,知道今晚是遇到了高人,自己甚麼人都不扮,偏偏扮成了她的模樣,的確不免惹她生氣,當下又深深一揖,說道:「婆婆,在下多有冒犯,這就去改了裝束,再來懸空寺謝罪。」那啞婆婆仍是神色木然,不露絲毫喜怒之色。令狐冲道:「啊,是了!你聽不到我說話。」俯身伸指,在地上寫道:「對不起,以後不敢。」站起身來,見她仍然呆呆站立,對地下的字半眼也不瞧。令狐冲指著地下大字,大聲道:「對不起,以後不敢!」那婆婆一動也不動。令狐冲連連作揖,比劃手勢,作解衣除髮之狀,又抱拳示歉,那婆婆始終紋絲不動。令狐冲無計可施,搔了搔頭皮,道:「你不懂,我可沒法子了。」側過身子,從那婆婆身畔繞過。 他左足一動,那婆婆身子微幌,已擋在他身前。令狐冲暗吸一口氣,說道:「得罪!」向右跨了一步,突然間飛身而起,向左側竄了出去。左足剛落地,那婆婆已擋在身前,攔住了去路。他連竄數次,越來越快,那婆婆竟始終擋在他面前。令狐冲急了,伸出左手向她肩頭推去,那婆婆右掌疾斬而落,切向他手腕。 令狐冲急忙縮手,他自知理虧,不敢和她相鬥,只盼及早脫身,一低頭,想從她身側閃過,身形甫動,只覺掌風颯然,那婆婆已一掌從頭頂劈到。令狐冲斜身閃讓,可是這一掌來得好快,拍的一聲,肩頭已然中掌。那婆婆身子也是一幌,原來令狐冲體內的「吸星大法」生出反應,竟將這一掌之力吸了過去。那婆婆倏然左手伸出,兩根雞爪般又瘦又尖的指尖向他眼中插來。 令狐冲大駭,忙低頭避過,這一來,背心登時露出了老大破綻,幸好那婆婆也怕了他的「吸星大法」,竟不敢乘隙擊下,右手一彎,向上勾起,仍是挖他眼珠。顯然她打定主意,專門攻擊他眼珠,不論他的「吸星大法」如何厲害,手指入眼,總是非瞎不可,柔軟的眼珠也決不會吸取旁人功力。令狐冲伸臂擋格,那婆婆迴轉手掌,五指成抓,抓向他左眼。令狐冲忙伸左手去格,那婆婆右手飛指已抓向他的右耳。這幾下兔起鶻落,勢道快極,每一招都是古裏古怪,似是鄉下潑婦與人打架一般,可是既陰毒又快捷,數招之間,已逼得令狐冲連連倒退。那婆婆的武功其實也不甚高,所長者只是行走無聲,偷襲快捷,真實功夫固然遠不及岳不群、左冷禪,連盈盈也比她高明得多。但令狐冲拳腳功夫更差,若不是那婆婆防著他的「吸星大法」,不敢和他手腳相碰,令狐冲早已接連中掌了。 又拆數招,令狐冲知道若不出劍,今晚已難以脫身,當即伸手入懷去拔短劍。他右手剛碰到劍柄,那婆婆出招快如電閃,連攻了七八招,令狐冲左擋右格,更沒餘暇拔劍。那婆婆出招越來越毒辣,明明無怨無仇,卻顯是硬要將他眼珠挖了出來。令狐冲大喝一聲,左掌遮住了自己雙眼,右手再度入懷拔劍,拚著給她打上一掌,踢上一腳,便可拔出短劍。 便在此時,頭上一緊,頭髮已給抓住,跟著雙足離地,隨即天旋地轉,身子在半空中迅速轉動,原來那婆婆抓著他頭髮,將他甩得身子平飛,急轉圈子,越來越快。令狐冲大叫:「喂,喂,你幹甚麼?」伸手亂抓亂打,想去拿她手臂,突然左右腋下一麻,已給她點中了穴道,跟著後心、後腰、前胸、頭頸幾處穴道中都給她點中了,全身麻軟,再也動彈不得。那婆婆兀自不肯停手,將他身子不絕旋轉,令狐冲只覺耳際呼呼風響,心想:「我一生遇到過無數奇事,但像此刻這般倒霉,變成了一個大陀螺給人玩弄,卻也從所未有。」 那婆婆直轉得他滿天星斗,幾欲昏暈,這才停手,拍的一聲,將他重重摔在地下。 令狐冲本來自知理虧,對那婆婆並無敵意,但這時給她弄得半死不活,自是大怒,罵道:「臭婆娘當真不知好歹,我倘若一上來就拔劍,早在你身上戳了幾個透明窟窿。」 那婆婆冷冷的瞧著他,臉上仍是木然,全無喜怒之色。 令狐冲心道:「打是打不來了,若不罵個爽快,未免太也吃虧。但此刻給她制住,如果她知我在罵人,自然有苦頭給我吃。」當即想到了一個主意,笑嘻嘻地罵道:「賊婆娘,臭婆娘,老天爺知道你心地壞,因此將你造得天聾地啞,既不會笑,又不會哭,像白痴一樣,便是做豬做狗,也勝過如你這般。」他越罵越惡毒,臉上也就越是笑得歡暢。他本來只是假笑,好讓那婆婆不疑心自己是在罵她,但罵到後來,見那婆婆全無反應,此計已售,不由得大為得意,真的哈哈大笑起來。 那婆婆慢慢走到他身邊,一把抓住他頭髮,著地拖去。她漸行漸快,令狐冲穴道被點,知覺不失,身子在地下碰撞磨擦,好不疼痛,口中叫罵不停,要笑卻是笑不出來了。那婆婆拖著他直往山上行去,令狐冲側頭察看地形,見她轉而向西,竟是往懸空寺而去。 令狐冲這時早已知道,不戒和尚、田伯光、漠北雙熊、仇松年等人著了道兒,多半都是她做的手腳,要神不知、鬼不覺的突然將人擒住,除了她如此古怪的身手,旁人也真難以做到,只是自己曾來過懸空寺,見了這聾啞婆婆竟一無所覺,可說極笨。連方證大師、冲虛道長、盈盈、上官雲這等大行家,見了她也不起疑,這啞婆婆的掩飾功夫實在做得極好。轉念又想:「這婆婆如也將我高高掛在通元谷的公孫樹上,又在我身上掛一塊布條,說我是天下第一大淫棍之類,我身為恆山派掌門,又穿著這樣一身不倫不類的女人裝束,這個臉可丟得大了。幸好她是拖我去懸空寺,讓她在寺中吊打一頓,不致公然出醜,也就罷了。」想到今晚雖然倒霉,但不致在恆山別院中高掛示眾,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,又想:「不知她是否知曉我的身份,莫非瞧在我恆山掌門的份上,這才優待三分?」 一路之上,山石將他撞得全身皮肉之傷不計其數,好在臉孔向上,還沒傷到五官。到得懸空寺,那婆婆將他直向飛閣上拖去,直拖上左首靈龜閣的最高層。令狐冲叫聲:「啊喲,不好!」靈龜閣外是座飛橋,下臨萬丈深淵,那婆婆只怕要將自己掛在飛橋之上。這懸空寺人跡罕至,十天半月中難得有人到來,這婆婆若是將自己掛在那裏,不免活生生的餓死,這滋味可大大不妙了。 那婆婆將他在閣中一放,逕自下閣去了。令狐冲躺在地下,推想這惡婆娘到底是甚麼來頭,竟無半點頭緒,料想必是恆山派的一位前輩名手,便如是于嫂一般的人物,說不定當年是服侍定靜、定閒等人之師父的。想到此處,心下略寬:「我既是恆山掌門,她總有些香火之情,不會對我太過為難。」但轉念又想:「我扮成了這副模樣,只怕她認我不出。倘若她以為我也是張夫人之類,故意扮成了她的樣子,前來臥底,意圖不利於恆山,不免對我『另眼相看』,多給我些苦頭吃,那可糟得很了。」 也不聽見樓梯上腳步響聲,那婆婆又已上來,手中拿了繩索,將令狐冲手腳反縛了,又從懷中取出一根黃布條子,掛在他頸中。令狐冲好奇心大起,要想看看那布條上寫些甚麼,可是便在此時,雙眼一黑,已給她用黑布蒙住了雙眼。令狐冲心想:「這婆婆好生機靈,明知我急欲看那布條,卻不讓看。」又想:「令狐冲是無行浪子,天下知名,這布條上自不會有甚麼好話,不用看也知道。」 只覺手腕腳踝上一緊,身子騰空而起,已給高高懸掛在橫樑之上。令狐冲怒氣冲天,又大罵起來,他雖愛胡鬧,卻也心細,尋思:「我一味亂罵,畢竟難以脫身,須當慢慢運氣,打通穴道,待得一劍在手,便可將她也制住了。我也將她高高掛起,再在她頭頸中掛一根黃布條子,那布條上寫甚麼字好?天下第一大惡婆!不好,稱她天下第一,說不定她心中反而喜歡,我寫『天下第十八惡婆』,讓她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出,排名在她之上的那十七個惡婆究竟是些甚麼人。」側耳傾聽,不聞呼吸之聲,這婆婆已下閣去了。 掛了兩個時辰,令狐冲已餓得肚中咕咕作聲,但運氣之下,穴道漸通,心下正自暗喜,忽然間身子一幌,砰的一聲,重重摔在樓板之上,竟是那婆婆放鬆了繩索。但她何時重來,自己渾沒半點知覺。那婆婆扯開了蒙住他眼上的黑布,令狐冲頸中穴道未通,無法低頭看那布條,只見到最底下一字是個「娘」字。他暗叫「不好!」心想她寫了這個「娘」字,定然當我是個女人,她寫我是淫徒、浪子,都沒甚麼,將我當作女子,那可大大的糟糕。 只見那婆婆從桌上取過一隻碗來,心想:「她給我水喝,還是喝湯?最好是喝酒!」突然間頭上一陣滾熱,大叫一聲:「啊喲!」這碗中盛的竟是熱水,照頭淋在他頭頂。 令狐冲大罵:「賊婆娘,你幹甚麼?」只見她從懷中取出一柄剃刀,令狐冲吃了一驚,但聽得嗤嗤聲響,頭皮微痛,那婆婆竟在給他剃頭。令狐冲又驚又怒,不知這瘋婆子是何用意,過不多時,一頭頭髮已給剃得乾乾淨淨,心想:「好啊,令狐冲今日做了和尚。啊喲,不對,我身穿女裝,那是做了尼姑。」突然間心中一寒:「盈盈本來開玩笑,說叫我扮作尼姑,這一語成讖,只怕大事不妙。說不定這惡婆娘已知我是何人,認為大男人做恆山派掌門大大不妥,不但剃了我頭,還要……還要將我閹了,便似不可不戒一般,教我無法穢亂佛門清淨之地。這女人忠於恆山派,發起瘋來,甚麼事都做得出。啊喲,令狐冲今日要遭大劫,『武林稱雄,引刀自宮』,可別去練辟邪劍法。」 那婆婆剃完了頭,將地下的頭髮掃得乾乾淨淨。令狐冲心想事勢緊急,疾運內力,猛衝被封的穴道,正覺被封的幾處穴道有些鬆動,忽然背心、後腰、肩頭幾處穴道一麻,又給她補了幾指。令狐冲長嘆一聲,連「惡婆娘」三字也不想罵了。 那婆婆取下他頸中的布條,放在一旁,令狐冲這才看見,布條上寫道:「天下第一大瞎子,不男不女惡婆娘。」他登時暗暗叫苦:「原來這婆娘裝聾作啞,她是聽得見說話的,否則不戒大師說我是天下第一大瞎子,她又怎會知道?若不是不戒大師跟女兒說話時她在旁偷聽,便是儀琳跟我說話之時,她在旁偷聽,說不定兩次她都偷聽了。」當即大聲道:「不用假扮了,你不是聾子。」但那婆娘仍是不理,逕自伸手來解他衣衫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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