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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六


  只聽那葛長老道:「咱們既將岳不群的老婆拿到手,事情就大大好辦了。杜兄弟,眼下之計,是如何將岳不群引來。」杜長老道:「引來之後,卻又如何?」葛長老微一躊躇,道:「咱們以這婆娘作為人質,逼他棄劍投降。料那岳不群夫妻情深義重,決計不敢反抗。」杜長老道:「葛兄之言有理,就只怕這岳不群心腸狠毒,夫妻間情不深,義不重,那可就有點兒棘手。」葛長老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嗯,薛兄弟,你看如何?」那姓薛的道:「在兩位長老之前,原挨不上屬下說話……」

  正說到這裏,西首又有一人接連擊掌三下。杜長老道:「包長老到了。」片刻之間,兩人自西如飛奔來,腳步極快。葛長老道:「莫長老也到了。」

  令狐冲暗暗叫苦:「從腳步聲聽來,這二人似乎比這葛杜二人武功更高。我赤手空拳,如何才救得師娘?」

  只聽葛杜二長老齊聲說道:「包莫二兄也到了,當真再好不過。」葛長老又道:「杜兄弟立了一件大功,拿到了岳不群的婆娘。」一個老者喜道:「妙極,妙極!兩位辛苦了。」葛長老道:「那是杜兄弟的功勞。」那老者道:「大家奉教主之命出來辦事,不論是誰的功勞,都是託教主的洪福。」令狐冲聽這老者的聲音有些耳熟,心想:「莫非是當日在黑木崖上曾經見過的?」他運起內功,聽得到各人說話,卻不敢探頭查看。魔教中的長老都是武功高手,自己稍一動彈,只怕便給他們查覺了。

  葛長老道:「包莫二兄,我正和杜兄弟在商議,怎生才誘得岳不群到來,擒他到黑木崖去。」另一名長老道:「你們想到了甚麼計較?」

  葛長老道:「我們一時還沒想到甚麼良策,包莫二兄到來,定有妙計。」先一名老者說道:「五嶽劍派在嵩山封禪台爭奪掌門之位,岳不群刺瞎左冷禪雙目,威震嵩山,五嶽劍派之中,再也沒人敢上台向他挑戰。聽說這人已得了林家辟邪劍法的真傳,非同小可,咱們須得想個萬全之策,可不能小覷了他。」杜長老道:「正是。咱們四人合力齊上,雖然未必便輸於他,卻也無必勝之算。」莫長老道:「包兄,你胸中想已算定,便請說出來如何?」

  那姓包的長老道:「我雖已想到一條計策,但平平無奇,只怕三位見笑了。」莫葛杜三長老齊道:「包兄是本教智囊,想的計策,定是好的。」包長老道:「這其實是個笨法子。咱們掘個極深的陷坑,上面舖上樹枝青草,不露痕跡,然後點了這婆娘的穴道,將她放在坑邊,再引岳不群到來。他見妻子倒地,自必上前相救,咕咚……撲通……啊喲,不好……」他一面說,一面打手勢。三名長老和其餘四人都哈哈大笑起來。

  莫長老笑道:「包兄此計大妙。咱們自然都埋伏在旁,只等岳不群跌下陷坑,四件兵刃立即封住坑口,不讓他上躍。否則這人武功高強,怕他沒跌入坑底,便躍了上來。」包長老沉吟道:「但這中間尚有難處。」莫長老道:「甚麼難處?啊,是了,包兄怕岳不群劍法詭異,跌入陷阱之後,咱們仍然封他不住?」包長老道:「莫兄料得甚是。這次教主派咱們辦事,所對付的,是個合併了五嶽劍派的大高手。咱們若得為教主殉身,原是十分榮耀之事,只不過卻損了神教與教主的威名。常言道得好:量小非君子,無毒不丈夫。既是對付君子,便當下些毒手。看來咱們還須在陷阱之中,加上些物事。」杜長老道:「包老之言,大合我心。這『百花消魂散』,兄弟身邊帶得不少,大可盡數撒在陷阱上的樹枝草葉之中。那岳不群一入陷阱,立時會深深吸一口氣……」四人說到這裏,又都齊聲鬨笑。

  包長老道:「事不宜遲,便須動手。這陷阱卻設在何處最好?」葛長老道:「自此向西三里,一邊是參天峭壁,另一邊下臨深淵,唯有一條小道可行,岳不群不來則已,否則定要經過這條小道。」包長老道:「甚好,大家過去瞧瞧。」說著拔足便行,餘人隨後跟去。

  令狐冲心道:「他們挖掘陷阱,非一時三刻之間所能辦妥,我得趕快去通知盈盈,取了長劍,再來教師娘不遲。」待魔教眾人走遠,悄悄循原路回去。

  行出數里,忽聽得嗒嗒嗒的掘地之聲,心想:「怎麼他們是在此處掘地?」藏身樹後,探頭一張,果見四名魔教的教眾在弓身掘地,幾個老者站在一旁。此刻相距近了,見到一個老者的側面,心下微微一凜:「原來這人便是當年在杭州孤山梅莊中見過的鮑大楚。甚麼包長老,卻是鮑長老。那日任我行在西湖脫困,第一個收服的魔教長老,便是這鮑大楚。」令狐冲曾見他出手制服黃鍾公,知他武功甚高;心想師父出任五嶽派掌門,擺明要和魔教為難,魔教自不能坐視,任我行派出來對付他的,只怕尚不止這一路四個長老。見這四人用一對鐵戟、一對鋼斧,先斫鬆了土,再用手扒土,抄了出來,心想:「他們明明說要到那邊峭壁去挖掘陷阱,卻怎麼改在此處?」微一凝思,已明其理:「峭壁旁都是巖石,要挖陷阱,談何容易?這葛長老是個無智之人,隨口瞎說。」但這麼一來,阻住了去路,令他無法回去取劍了。眼見四人以臨敵交鋒用的兵刃來挖土掘地,甚是不便,陷阱非片刻間能掘成,他卻又不敢離師娘太遠,繞道回去取劍。

  忽聽葛長老笑道:「岳不群年紀已經不小,他老婆居然還是這般年輕貌美。」杜長老笑道:「相貌自然不錯,年輕卻不見得了。我瞧早四十出頭了。葛兄若是有興,待拿住了岳不群,稟明教主,便要了這婆娘如何?」葛長老笑道:「要了這婆娘,那可不敢,拿來玩玩,倒是不妨。」

  令狐冲大怒,心道:「無恥狗賊,膽敢辱我師娘,待會一個個教你們不得好死。」聽葛長老笑得甚是猥褻,忍不住探頭張望,只見這葛長老伸出手來,在岳夫人臉頰上擰了一把。岳夫人被點要穴,無法反抗,一聲也不能出。魔教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。杜長老笑道:「葛兄這般猴急,你有沒膽子就在這裏玩了這個婆娘?」令狐冲怒不可遏,這姓葛的倘真對師娘無禮,儘管自己手中無劍,也要和這些魔教奸人拚個死活。

  只聽葛長老淫笑道:「玩這婆娘,有甚麼不敢?但若壞了教主大事,老葛便有一百個腦袋,也不夠砍。」鮑大楚冷冷的道:「如此最好。葛兄弟、杜兄弟,你兩位輕功好,便去引那岳不群到來,預計再過一個時辰,這裏一切便可布置就緒。」葛杜二老齊聲道:「是!」縱身向北而去。

  二人去後,空谷之中便聽得挖地之聲,偶爾莫長老指揮幾句。令狐冲躲在草叢之中,大氣也不敢透,心想:「我這麼久沒回,盈盈定然掛念,必會出來尋我。她聽到掘地聲,過來察看,自會救我師娘。這些魔教中的長老,見到任大小姐到來,怎敢違抗?衝著任教主、向大哥和盈盈的面子,我能不與魔教人眾動手,自是再好不過。」想到此處,反覺等得越久越好,那好色的葛長老既已離去,師娘已無受辱之虞。

  耳聽得眾人終於掘好陷阱,放入柴草,撒了迷魂毒藥,再在陷阱上蓋以亂草,鮑大楚等六人分別躲入旁邊的草叢之中,靜候岳不群到來。令狐冲輕輕拾起一塊大石頭,拿在手裏,心道:「等得師父過來,倘若走近陷阱,我便將石頭投上陷阱口上柴草。石頭落入陷阱,師父一見,自然警覺。」

  其時已是初夏,幽谷中蟬聲此起彼和,偶有小鳥飛鳴而過,此外更無別般聲音。令狐冲將呼吸壓得極緩極輕,傾聽岳不群和葛杜二長老的腳步聲。

  ***

  過了半個多時辰,忽聽得遠處一個女子聲音「啊」的一聲叫,正是盈盈,令狐冲心道:「盈盈已發見了外人到來。不知她見到了我師父,還是葛杜二長老?」跟著聽得腳步聲響,兩人一前一後,疾奔而來,聽得盈盈不住叫喚:「冲哥,冲哥,你師父要殺你,千萬不可出來。」令狐冲大吃一驚:「師父為甚麼要殺我?」

  只聽盈盈又叫:「冲哥快走,你師父要殺你。」她全力呼喚,顯是要令狐冲聞聲遠走。叫喚聲中,只見她頭髮散亂,手提長劍,快步奔來,岳不群空著雙手,在後追趕。

  眼見盈盈再奔得十餘步,便會踏入陷阱,令狐冲和鮑大楚等均十分焦急,一時不知如何是好。突然間岳不群電閃而出,左手拿住了盈盈後心,右手隨即抓住她雙手手腕,將她雙臂反在背後。盈盈登時動彈不得,手一鬆,長劍落地。岳不群這一下出手快極,令狐冲和鮑大楚固不及救援,盈盈本來武功也是甚高,竟無閃避抗拒之能,一招間便給他擒住。

  令狐冲大驚,險些叫出聲來。盈盈仍在叫喚:「冲哥快走,你師父要殺你!」令狐冲熱淚湧入眼眶,心想:「她只顧念我的危險,全不念及自己。」

  岳不群左手一鬆,隨即伸指在盈盈背上點了幾下,封了她穴道,放開右手,讓她委頓在地。便在此時,他一眼見到岳夫人躺在地下,毫不動彈,岳不群吃了一驚,但立時料到,左近定然隱伏重大危險,當下並不走到妻子身邊,只不動聲色的四下察看,一時不見異狀,便淡淡的道:「任大小姐,令狐冲這惡賊殺我愛女,你也有一份嗎?」

  令狐冲又是大吃一驚:「師父說我殺了小師妹,這話從那裏說起?」

  盈盈道:「你女兒是林平之殺的,跟令狐冲有甚麼相干?你口口聲聲說令狐冲殺了你女兒,當真冤枉好人。」岳不群哈哈一笑,道:「林平之是我女婿,難道你不知道?他們新婚燕爾,何等恩愛,豈有殺妻之理?」盈盈道:「林平之投靠嵩山派,為了取信於左冷禪,表明確是與你勢不兩立,因此將你女兒殺了。」

  岳不群又是哈哈一笑,說道:「胡說八道。嵩山派?這世上還有甚麼嵩山派?嵩山一派早已併入五嶽派之中。武林之中,嵩山派已然除名,林平之又怎能去投靠嵩山派?再說,左冷禪是我屬下,林平之又不是不知。他不追隨身為五嶽派掌門的岳父,卻去投靠一個瞎了雙眼、自身難保的左冷禪,天下再蠢的蠢人,也不會幹這種事。」

  盈盈道:「你不相信,那也由得你。你找到了林平之,自己問他好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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