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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八


  岳靈珊道:「爹爹本是派二師哥去福州的。是我想下山來玩兒,定要跟著二師哥去。」

  林平之道:「你爹爹管治門人弟子如此嚴厲,倘若他認為不妥,便任你跪著哀求三日三夜,也決計不會准許。自然因為他信不過二師哥,這才派你在旁監視。」

  岳靈珊默然,似乎覺得林平之的猜測,也非全然沒有道理,隔了一會,說道:「你信也好,不信也好,總之我到福州之前,從未聽見過『辟邪劍譜』四字。爹爹只說,大師哥打了青城弟子,雙方生了嫌隙,現下青城派人眾大舉東行,只怕於我派不利,因此派二師哥和我去暗中查察。」

  林平之嘆了口氣,似乎心腸軟了下來,說道:「好罷,我便再信你一次。可是我已變成這個樣子,你跟著我又有甚麼意思?你我僅有夫妻之名,並無夫妻之實。你還是處女之身,這就回頭……回頭到令狐冲那裏去罷!」

  盈盈一聽到「你我僅有夫妻之名,並無夫妻之實,你還是處女之身。」這句話,不由得吃了一驚,心道:「那是甚麼緣故?」隨即羞得滿面通紅,連脖子中也熱了,心想:「女孩兒家去偷聽人家夫妻的私話,已大大不該,卻又去想那是甚麼緣故,真是……真是……」轉身便行,但只走得幾步,好奇心大盛,再也按捺不住,當即停步,側耳又聽,但心下害怕,不敢回到先前站立處,和林岳二人便相隔遠了些,但二人的話聲仍清晰入耳。

  只聽岳靈珊幽幽的道:「我只和你成親三日,便知你心中恨我極深,雖和我同房,卻不肯和我同床。你既然這般恨我,又何必……何必……娶我?」林平之嘆了口氣,說道:「我沒恨你。」岳靈珊道:「你不恨我?那為甚麼日間假情假意,對我親熱之極,一等晚上回到房中,連話也不跟我說一話?爸爸媽媽幾次三番查問你待我怎樣,我總是說你很好,很好,很好……哇……」說到這裏,突然縱聲大哭。

  林平之一躍上車,雙手握住她肩膀,厲聲道:「你說你爹媽幾次三番的查問,要知道我待你怎樣,此話當真?」岳靈珊嗚咽道:「自然是真的,我騙你幹麼?」林平之問道:「明明我待你不好,從來沒跟你同床。那你又為甚麼說很好?」岳靈珊泣道:「我既然嫁了你,便是你林家的人了。只盼你不久便回心轉意。我對你一片真心,我……我怎可編排自己夫君的不是?」

  林平之半晌不語,只是咬牙切齒,過了好一會,才慢慢的道:「哼,我只道你爹爹顧念著你,對我還算手下留情,豈知全仗你從中遮掩。你若不是這麼說,姓林的早就死在華山之巔了。」

  岳靈珊抽抽噎噎的道:「那有此事?夫妻倆新婚,便有些小小不和,做岳父的豈能為此而將女婿殺了?」

  盈盈聽到這裏,慢慢向前走了幾步。

  林平之恨恨的道:「他要殺我,不是為我待你不好,而是為我學了辟邪劍法。」

  岳靈珊道:「這件事我可真不明白了。你和爹爹這幾日來所使的劍法古怪之極,可是威力卻又強大無比。爹爹打敗左冷禪,奪得五嶽派掌門,你殺了余滄海、木高峰,難道……難道這當真便是辟邪劍法嗎?」

  林平之道:「正是!這便是我福州林家的辟邪劍法!當年我曾祖遠圖公以這七十二路劍法威懾群邪,創下『福威鏢局』的基業,天下英雄,無不敬仰,便是由此。」他說到這件事時,聲音也響了起來,語音中充滿了得意之情。

  岳靈珊道:「可是,你一直沒跟我說已學會了這套劍法。」林平之道:「我怎麼敢說?令狐冲在福州搶到了那件袈裟,畢竟還是拿不去,只不過錄著劍譜的這件袈裟,卻落入了你爹爹手中……」岳靈珊尖聲叫道:「不,不會的!爹爹說,劍譜給大師哥拿了去,我曾求他還給你,他說甚麼也不肯。」林平之哼的一聲冷笑。岳靈珊又道:「大師哥劍法厲害,連爹爹也敵他不過,難道他所使的不是辟邪劍法?不是從你家的辟邪劍譜學的?」

  林平之又是一聲冷笑,說道:「令狐冲雖然奸猾,但比起你爹爹來,可又差得遠了。再說,他的劍法亂七八糟,怎能和我家的辟邪劍法相比?在封禪台側比武,他連你也比不過,在你劍底受了重傷,哼哼,又怎能和我家的辟邪劍法相比?」岳靈珊低聲道:「他是故意讓我的。」林平之冷笑道:「他對你的情義可深著哪!」

  這句話盈盈倘若早一日聽見,雖然早知令狐冲比劍時故意容讓,仍會惱怒之極,可是今宵兩人良夜同車,湖畔清談,已然心意相照,她心中反而感到一陣甜意:「他從前確是對你很好,可是現下卻待我好得多了。這可怪不得他,不是他對你變心,實在是你欺侮得他太也狠了。」

  岳靈珊道:「原來大師哥所使的不是辟邪劍法,那為甚麼爹爹一直怪他偷了你家的辟邪劍譜?那日爹爹將他逐出華山門牆,宣佈他罪名之時,那也是一條大罪。這麼說來,我……我可錯怪他了。」林平之冷笑道:「有甚麼錯怪?令狐冲又不是不想奪我的劍譜,實則他確已奪去了。只不過強盜遇著賊爺爺,他重傷之後,暈了過去,你爹爹從他身上搜了出來,乘機賴他偷了去,以便掩人耳目,這叫做賊喊捉賊……」岳靈珊怒道:「甚麼賊不賊的,說得這麼難聽!」林平之道:「你爹爹做這種事,就不難聽?他做得,我便說不得?」

  岳靈珊嘆了口氣,說道:「那日在向陽巷中,這件袈裟是給嵩山派的壞人奪了去的。大師哥殺了這二人,將袈裟奪回,未必是想據為己有。大師哥氣量大得很,從小就不貪圖旁人的物事。爹爹說他取了你的劍譜,我一直有些懷疑,只是爹爹既這麼說,又見大師哥劍法突然大進,連爹爹也及不上,這才不由得不信。」

  盈盈心道:「你能說這幾句話,不枉了冲郎愛你一場。」

  林平之冷笑道:「他這麼好,你為甚麼又不跟他去?」岳靈珊道:「平弟,你到此刻,還是不明白我的心。大師哥和我從小一塊兒長大,在我心中,他便是我的親哥哥一般。我對他敬重親愛,只當他是兄長,從來沒當他是情郎。自從你來到華山之後,我跟你說不出的投緣,只覺一刻不見,心中也是拋不開,放不下,我對你的心意,永永遠遠也不會變。」

  林平之道:「你和你爹爹原有些不同,你……你更像你媽媽。」語氣轉為柔和,顯然對岳靈珊的一片真情,心中也頗為感動。

  兩人半晌不語,過了一會,岳靈珊道:「平弟,你對我爹爹成見很深,你們二人今後在一起也不易和好的了。我是嫁雞……我……我總之是跟定了你。咱們還是遠走高飛,找個隱僻的所在,快快活活過日子。」

  林平之冷笑道:「你倒想得挺美。我這一殺余滄海、木高峰,已鬧得天下皆知,你爹爹自然知道我已學了辟邪劍法,他又怎能容得我活在世上?」

  岳靈珊嘆道:「你說我爹爹謀你的劍譜,事實俱在,我也不能為他辯白。但你口口聲聲說,為了你學過辟邪劍法,他定要殺你,天下焉有是理?辟邪劍譜本是你家之物,你學這劍法,乃是天經地義,理所當然。我爹爹就算再不通情理,也決不能為此殺你。」

  林平之道:「你這麼說,只因為你既不明白你爹爹為人,也不明白這辟邪劍譜到底是甚麼東西。」岳靈珊道:「我雖對你死心塌地,可是對你的心,我實在也不明白。」林平之道:「是了,你不明白!你不明白!你何必要明白?」說到這裏,語氣又暴躁起來。

  岳靈珊不敢再跟他多說,道:「嗯,咱們走罷!」林平之道:「上那裏去?」岳靈珊道:「你愛去那裏,我也去那裏。天涯海角,總是和你在一起。」林平之道:「你這話當真?將來不論如何,可都不要後悔。」岳靈珊道:「我決心和你好,決意嫁你,早就打定了一輩子的主意,那裏還會後悔?你的眼睛受傷,又不是一定治不好,就算真的難以復元,我也是永遠陪著你,服侍你,直到我倆一起死了。」

  這番話情意真摯,盈盈在高粱叢中聽著,不禁心中感動。

  林平之哼了一聲,似乎仍是不信。岳靈珊輕聲說道:「平弟,你心中仍然疑我。我……我……今晚甚麼都交了給你,你……你總信得過我了罷。我倆今晚在這裏洞房花燭,做真正的夫妻,從今而後,做……真正的夫妻……」她聲音越說越低,到後來已幾不可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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