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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一


  餘人將地下的八具屍體搬在一旁,空出殿中的戰場。

  任我行道:「方丈大師請。」雙袖一擺,抱拳為禮。方證合十還禮,說道:「施主請先發招。」任我行道:「在下使的是日月教正宗功夫,大師使的是少林派正宗武藝。咱們正宗對正宗,這一架原是要打的。」

  余滄海道:「呸!你魔教是甚麼正宗了?也不怕醜!」任我行道:「方丈,讓我先殺了余矮子,再跟你鬥。」方證忙道:「不可。」知道此人出手如電,若是如雷霆般一擊,說不定余滄海真的給他殺了,當下更不耽擱,輕飄飄拍出一掌,叫道:「任施主,請接掌。」

  這一掌招式尋常,但掌到中途,忽然微微搖幌,登時一掌變兩掌,兩掌變四掌,四掌變八掌。任我行脫口叫道:「千手如來掌!」知道只須遲得頃刻,他便八掌變十六掌,進而幻化為三十二掌,當即呼的一掌拍出,攻向方證右肩。方證左掌從右掌掌底穿出,仍是微微幌動,一變二、二變四的掌影飛舞。任我行身子躍起,呼呼還了兩掌。

  令狐冲居高臨下,凝神細看,但見方證大師掌法變幻莫測,每一掌擊出,甫到中途,已變為好幾個方位,掌法如此奇幻,直是生平所未睹。任我行的掌法卻甚是質樸,出掌收掌,似乎顯得頗為窒滯生硬,但不論方證的掌法如何離奇莫測,一當任我行的掌力送到,他必隨之變招,看來兩人旗鼓相當,功力悉敵。

  令狐冲拳腳功夫造詣甚淺,因之獨孤九劍中那「破掌式」一招,便也學不到家,既看不出對方拳腳中的破綻,便無法乘虛而入。這兩大高手所施展的乃當世最高深的掌法,他看得莫名其妙,渾不明其中精奧,尋思:「劍法上我可勝得冲虛道長,與任先生相鬥,也不輸於他。但遇到眼前這兩位的拳掌功夫,我只好以利劍一味搶攻。風太師叔說,我要練得二十年後,方可與當世高手一爭雄長,主要當是指『破掌式』那一招而言。」看了一會,只見任我行突然雙掌平平推出,方證大師連退三步,令狐冲一驚,暗叫:「啊喲,糟糕,方證大師要輸。」接著便見方證大師左掌劃了幾個圈子,右掌急拍,上拍下拍,左拍右拍,拍得幾拍,任我行便退一步,再拍幾拍,任我行又退一步。令狐冲心道:「還好,還好!」

  他輕吁一口氣,忽想:「為甚麼我見方證大師要輸,便即心驚,見他扳回,則覺寬慰?是了,方證大師是有道高僧,任教主畢竟是左道之士,我心中總還有善惡是非之念。」轉念又想:「可是任教主若輸,盈盈便須在少室山上囚禁十年,豈是我心中所願?」一時之間,連自己也不明白到底盼望誰勝誰敗,內心只隱隱覺得,任我行父女與向問天一入江湖,世上便即風波大作,但心中又想:「風波大作,又有甚麼不好?那不是很熱鬧麼?」

  他眼光慢慢轉過去,只見盈盈倚在柱上,嬌怯怯地一副弱不禁風模樣,秀眉微蹙,若有深憂,突然間憐念大盛,心想:「我怎忍讓她在此再給囚禁十年?她怎經得起這般折磨?」想到她為了相救自己,甘願捨生,自己一生之中,師友厚待者雖也不少,可沒一個人竟能如此甘願把性命來交託給了自己。胸口熱血上湧,只覺別說盈盈不過是魔教教主的女兒,縱然她萬惡不赦、天下人皆欲殺之而甘心,自己寧可性命不在,也決計要維護她平安周全。

  殿上的十一對目光,卻都注視著方證大師和任我行的掌法之上,心下無不讚嘆。左冷禪心想:「幸虧任老怪挑上了方證大師,否則他這似拙實巧的掌法,我便不知如何對付才好。本門的大嵩陽神掌與之相比,顯得招數太繁,變化太多,不如他這掌法的攻其一點,不及其餘。」向問天卻想:「少林派武功享名千載,果然非同小可。方證大師這『千手如來掌』掌法雖繁,功力不散,那真是千難萬難。倘若教我遇上了,只好跟他硬拚內力,掌法是比他不過的了。」岳不群、余滄海等各人心中,也均以本身武功,與二人的掌法相印證。

  任我行酣鬥良久,漸覺方證大師的掌法稍形緩慢,心中暗喜:「你掌法雖妙,終究年紀老了,難以持久。」當即急攻數掌,劈到第四掌時,猛覺收掌時右臂微微一麻,內力運轉,不甚舒暢,不由得大驚,知道這是自身內力的干擾,心想:「這老和尚所練的易筋經內功竟如此厲害,掌力沒和我掌力相交,卻已在克制我的內力。」心知再鬥下去,對方深厚的內力發將出來,自己勢須處於下風,眼見方證大師左掌拍到,一聲呼喝,左掌迅捷無倫的迎了上去,拍的一聲響,雙掌相交,兩人各退了一步。

  任我行只覺對方內力雖然柔和,卻是渾厚無比,自己使出了「吸星大法」,竟然吸不到他絲毫內力,心下更是驚訝。方證大師道:「善哉!善哉!」跟著右掌擊將過來。

  任我行又出右掌與之相交。兩人身子一幌,任我行但覺全身氣血都是幌了一幌,當即疾退兩步,陡地轉身,右手已抓住了余滄海的胸口,左掌往他天靈蓋疾拍下去。

  這一下兔起鶻落,實是誰都料想不到的奇變,眼見任我行與方證大師相鬥,情勢漸居不利,按理說他力求自保尚且不及,那知竟會轉身去攻擊余滄海。這一著變得太奇太快,不然余滄海也是一代武學宗匠,若與任我行相鬥,雖然最後必敗,卻決不致在一招之間便為他所擒。眾人「啊」的一聲,齊聲呼叫。

  方證大師身子躍起,猶似飛鳥般撲到,雙掌齊出,擊向任我行後腦,這是武學中「圍魏救趙」之策,攻敵之不得不救,旨在逼得任我行撤回擊向余滄海頭頂之掌,反手擋架。

  眾高手見方證大師在這瞬息之間使出這一掌,都大為欽服,卻來不及喝采,知道余滄海這條性命是有救了。豈知任我行這一掌固是撤了回來,卻不反手擋架,一把便抓住了方證大師的「膻中穴」,跟著右手一指,點中了他心口。方證大師身子一軟,摔倒在地。

  眾人大驚之下,紛紛呼喝,一齊擁了上去。

  ***

  左冷禪突然飛身而上,發掌猛向任我行後心擊到。任我行反手回擊,喝道:「好,這是第二場。」左冷禪忽拳忽掌,忽指忽抓,片刻間已變了十來種招數。

  任我行給他陡然一輪急攻,一時只能勉力守禦。他適才和方證大師相鬥,最後這三招雖是用智,卻也使盡了平生之力,否則以少林派掌門人如此深厚的內力,如何能讓他一把抓住「膻中穴」?一指點中了心口?這幾招全力以搏,實是孤注一擲。

  任我行所以勝得方證大師,純是使詐。他算準了對方心懷慈悲,自己突向余滄海痛下殺手,一來餘人相距較遠,縱欲救援也是不及,二來各派掌門與余滄海無甚交情,決不會干冒大險,捨生相救,只有方證大師卻定會出手。當此情境之下,這位少林方丈唯有攻擊自己,以解余滄海之困,但他對方證大師擊來之掌偏又不擋不格,反拿對方要穴。這一著又是險到了極處。方證大師雙掌擊他後腦,不必擊實,掌風所及,便能使他腦漿迸裂。他反擒余滄海之時,便已拿自己性命來作此大賭,賭的是這位佛門高僧菩薩心腸,眼見雙掌可將自己後腦擊碎,便會收回掌力。但方證身在半空,雙掌擊出之後隨即全力回收,縱是絕頂高手,胸腹之間內力亦必不繼。他一拿一點,果然將方證大師點倒。只是方證渾厚的掌力所及,已掃得他後腦劇痛欲裂,一口丹田之氣竟然轉不上來。

  冲虛道人忙扶起方證大師,拍開他被封的穴道,嘆道:「方丈師兄一念之仁,反遭奸人所算。」方證道:「阿彌陀佛。任施主心思機敏,鬥智不鬥力,老夫原是輸了的。」

  岳不群大聲道:「任先生行奸使詐,勝得毫不光明正大,非正人君子之所為。」向問天笑道:「我日月神教之中,也有正人君子麼?任教主若是正人君子,早就跟你同流合污了,還比試甚麼?」岳不群為之語塞。

  任我行背靠木柱,緩緩出掌,將左冷禪的拳腳一一擋開。左冷禪向來自負,若在平時,決不會當任我行力鬥少林派第一高手之後,又去向他索戰。明佔這等便宜,絕非一派宗師之所為,未免為人所不齒。但任我行適才點倒方證大師,純是利用對方一片好心,勝得奸詐之極,正教各人無不為之扼腕大怒。他奮不顧身的上前急攻,旁人均道他是激於義憤,已顧不到是否車輪戰。在左冷禪卻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。

  向問天見任我行一口氣始終緩不過來,搶到柱旁,說道:「左大掌門,你撿這便宜,可要臉麼?我來接你的。」左冷禪道:「待我打倒了這姓任的匹夫,再跟你鬥,老夫還怕你車輪戰麼?」呼的一拳,向任我行擊出。

  任我行左手撩開,冷冷的道:「向兄弟,退開!」

  向問天知道教主極是要強好勝,不敢違拗,說道:「好,我就暫且退開。只是這姓左的太也無恥,我踢他的屁股。」飛起一腳,便往左冷禪後臀踢去。

  左冷禪怒道:「兩個打一個嗎?」斜身避讓。豈知向問天雖作飛腿之狀,這一腿竟沒踢出,只是右腳抬了起來,微微一動,乃是一招虛招。他見左冷禪上當,哈哈一笑,道:「孫子王八蛋才倚多為勝。」一縱向後,站在盈盈身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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