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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二


  左冷禪這麼一讓,攻向任我行的招數緩了一緩。高手對招,相差原只一線,任我行得此餘暇,深深吸一口氣,內息暢通,登時精神大振,砰砰砰三掌劈出。左冷禪奮力化解,心下暗暗吃驚:「這老兒十多年不見,功力大勝往昔,今日若要贏他,可須全力從事。」

  兩人此番二度相逢,這一次相鬥,乃是在天下頂尖兒人物之前一決雌雄。兩人都將勝敗之數看得極重,可不像適才任我行和方證大師較量之時那樣和平。任我行一上來便使殺著,雙掌便如刀削斧劈一般;左冷禪忽拳忽掌,忽抓忽拿,更是極盡變化之能事。

  兩人越鬥越快,令狐冲在木匾之後,瞧得眼也花了。他看任我行和方證大師相鬥,只不過看不懂二人的招式精妙所在,但此刻二人身形招式快極,竟連一拳一掌如何出,如何收,也都看不明白。他轉眼去看盈盈,只見她臉色雪白,雙眼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,臉上卻無驚異或擔心的神態。向問天的臉色卻是忽喜忽憂,一時驚疑,一時惋惜,一時攢眉怒目,一時咬牙切齒,倒似比他親自決戰猶為要緊。令狐冲心想:「向大哥的見識自比盈盈高明得多,他如此著緊,只怕任先生這一仗很是難贏。」

  慢慢斜眼過去,見到那邊廂師父和師娘並肩而立,其側是方證大師和冲虛道人。兩人身後一個是泰山派掌門天門道人,一個是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。莫大先生來到殿中之後,始終未曾出過半分聲息,令狐冲一見到他瘦瘦小小的身子,胸中登時感到一陣溫暖,隨即心想:「儀琳師妹她們這群恆山弟子沒了師父,可不知怎樣了。」青城派掌門余滄海獨個兒站在牆後,手按劍柄,滿臉怒色。站在西側的是一個滿頭白髮的乞丐,當是丐幫幫主解風。另一個穿一襲青衫,模樣頗為瀟灑,當是崑崙派掌門乾坤一劍震山子了。

  這九個人乃當今正教中最強的好手,若不是九人都在全神貫注的觀戰,自己在木匾後藏身這麼久,雖然竭力屏氣凝息,多半還是早已給下面諸人發覺了。他暗想:「下面聚集著這許多高人,尤其有師父、師娘在內,而方證大師、武當掌門、莫大先生這三位,更是我十分尊敬的前輩。我在這裏偷聽他們說話,委實不敬之極,雖說是我先到而他們後至,但不論如何,總之是我在這裏竊聽,要是給他們發覺了,我可當真是無地自容了。」只盼任我行儘快再勝一場,三戰兩勝,便可帶著盈盈從容下山,一等方證大師他們退出後殿,自己便趕下山去和盈盈相會。

  一想到和盈盈對面相晤,不由得胸口一熱,連耳根子也熱烘烘的,自忖:「自今而後,我真的要和盈盈結為夫妻嗎?她待我情深義重,可是我……可是我……」這些日子來,雖然時時想到盈盈,但每次念及,總是想到要報她相待之恩,要助她脫卻牢獄之災,要在江湖上大肆宣揚,是自己對她傾心,並非她對己有意,免得江湖豪士譏嘲於她,令她尷尬羞慚。每當盈盈的倩影在腦海中出現之時,心中卻並不感到喜悅不勝之情、溫馨無限之意,和他想到小師妹岳靈珊時纏綿溫柔的心意,大不相同,對於盈盈,內心深處竟似乎有些懼怕。

  他和盈盈初遇,一直當她是個年老婆婆,心中對她有七分尊敬,三分感激;其後見她舉手殺人,指揮群豪,尊敬之中不免摻雜了幾分懼怕,直至得知她對自己頗有情意,這幾分厭憎之心才漸漸淡了,及後得悉她為自己捨身少林,那更是深深感激。然而感激之意雖深,卻並無親近之念,只盼能報答她的恩情;聽到任我行說自己是他女婿,心底竟然頗感為難。這時見到她的麗色,只覺和她相距極遠極遠。

  他向盈盈瞧了幾眼,不敢再看,只見向問天雙手握拳,兩目圓睜,順著他目光看任我行和左冷禪時,見左冷禪已縮在殿角,任我行一掌一掌的向他劈將過去,每一掌都似開山大斧一般,威勢驚人。左冷禪全然處於下風,雙臂出招極短,攻不到一尺便即縮回,顯似只守不攻。突然之間,任我行一聲大喝,雙掌疾向對方胸口推去。四掌相交,蓬的一聲大響,左冷禪背心撞在牆上,頭頂泥沙灰塵簌簌而落,四掌卻不分開。令狐冲只感到身子搖動,藏身的那張木匾似乎便要跌落。他一驚之下,便想:「左師伯這番可要糟了。他二人比拚內力,任先生使出『吸星大法』吸他內力,時刻一長,左師伯非輸不可。」

  卻見左冷禪右掌一縮,竟以左手單掌抵禦對方掌力,右手伸出食中二指向任我行戳去。任我行一聲怪叫,急速躍開。左冷禪右手跟著點了過去。他連指三指,任我行退了三步。

  方證大師、冲虛道長等均大為奇怪:「素聞任我行的『吸星大法』擅吸對方內力,何以適才他二人四掌相交,左冷禪竟安然無恙?難道他嵩山派的內功居然不怕吸星妖法?」

  旁觀眾高手固覺驚異,任我行心下更是駭然。

  十餘年前任我行左冷禪劇鬥,未曾使用「吸星大法」,已然佔到上風,眼見便可制住了左冷禪,突感心口奇痛,真力幾乎難以使用,心下驚駭無比,自知這是修練「吸星大法」的反擊之力,若在平時,自可靜坐運功,慢慢化解,但其時勁敵當前,如何有此餘裕?正徬徨無計之際,忽見左冷禪身後出現了兩人,是左冷禪的師弟托塔手丁勉和大嵩陽手費彬。任我行立即跳出圈子,哈哈一笑,說道:「說好單打獨鬥,原來你暗中伏有幫手,君子不吃眼前虧,咱們後會有期,今日爺爺可不奉陪了。」

  左冷禪敗局已成,對方居然自願罷戰,自是求之不得,他也不敢討嘴頭上便宜,說甚麼「要人幫手的不是好漢」之類,只怕激惱了對方,再鬥下去,丁勉與費彬又不便插手相助,自己一世英名不免付於流水,當即說道:「誰教你不多帶幾名魔教的幫手來?」

  任我行冷笑一聲,轉身便走。

  這一場拚鬥,面子上似是未分勝敗,但任左二人內心均知,自己的武功之中具有極大弱點,當日不輸,實乃僥倖,自此分別苦練。

  尤其任我行更知「吸星大法」之中伏有莫大隱患,便似是附骨之疽一般。他以「吸星大法」吸取對手功力,但對手門派不同,功力有異,諸般雜派功力吸在自身,無法融而為一,作為己用,往往會出其不意的發作出來。他本身內力甚強,一覺異派內功作怪,立時將之壓服,從未遇過凶險,但這一次對手是極強高手,激鬥中自己內力消耗甚巨,用於壓制體內異派內力的便相應減弱,大敵當前之時,既有外患,復生內憂,自不免狼狽不堪。此後潛心思索,要揣摩出一個法門來制服體內的異派內功,心無二用,乃致聰明一世的梟雄,竟連變生肘腋亦不自知,終於為東方不敗所困。他在西湖湖底一囚十年,心無旁騖,這才悟出了壓制體內異派內功的妥善法門,修習這「吸星大法」才不致有慘遭反噬之危。

  此番和左冷禪再度相逢,一時未能取勝,當即運出「吸星大法」,與對方手掌相交,豈知一吸之下,竟然發覺對方內力空空如也,不知去向。任我行這一驚非同小可。對方內力凝聚,一吸不能吸到,那並不奇,適才便吸不到方證的內力,但在瞬息間竟將內力藏得無影無蹤,教他的「吸星大法」無力可吸,別說生平從所未遇,連做夢也沒想到過有這等奇事。

  他又連吸了幾下,始終沒摸到左冷禪內力的半點邊兒,眼見左冷禪指法凌厲,於是退了三步,隨即變招,狂砍狠劈,威猛無儔。左冷禪改取守勢。兩人又鬥了二三十招,任我行左手一掌劈將過去,左冷禪無名指彈他手腕,右手食指戳向他左肋。任我行見他這一指勁力狠辣,心想:「難道你這一指之中,竟又沒有內力?」當下微微斜身,似是閃避,其實卻故意露出空門,讓他戳中胸肋,同時將「吸星神功」佈於胸口,心想:「你有本事深藏內力,不讓我吸星大法吸到,但你以指攻我,指上若無內力,那麼刺在我身上只當是給我搔癢。但若有分毫內力,便非盡數給我吸來不可。」

  便在心念電閃之際,噗的一聲響,左冷禪的手指已戳中他左胸「天池穴」。

  旁觀眾人啊的一聲,齊聲呼叫。

  左冷禪的手指在任我行的胸口微一停留。任我行立即全力運功,果然對方內力猶如河堤潰決,從自己「天池穴」中直湧進來。他心下大喜,加緊施為,吸取對方內力越快。

  突然之間,他身子一幌,一步步的慢慢退開,一言不發的瞪視著左冷禪,身子發顫,手足不動,便如是給人封了穴道一般。

  盈盈驚叫:「爹爹!」撲過去扶住,只覺他手上肌膚冰涼徹骨,轉頭道:「向叔叔!」向問天縱身上前,伸掌在任我行胸口推拿了幾下。任我行嘿的一聲,回過氣來,臉色鐵青,說道:「很好,這一著棋我倒沒料到。咱們再來比比。」

  左冷禪緩緩搖了搖頭。

  岳不群道:「勝敗已分,還比甚麼?任先生適才難道不是給左掌門封了『天池穴』?」

  任我行呸的一聲,喝道:「不錯,是我上了當,這一場算我輸便是。」

  原來左冷禪適才這一招大是行險,他已修練了十餘年的「寒冰真氣」注於食指之上,拚著大耗內力,將計就計,便讓任我行吸了過去,不但讓他吸去,反而加催內力,急速注入對方穴道。這內力是至陰至寒之物,一瞬之間,任我行全身為之凍僵。左冷禪乘著他「吸星大法」一窒的頃刻之間,內力一催,就勢封住了他的穴道。穴道被封之舉,原只見於第二三流武林人物動手之時,高手過招,決不使用這一類平庸招式。左冷禪卻捨著大耗功力,竟以第二三流的手段制勝,這一招雖是使詐,但若無極厲害的內力,卻也決難辦到。

  向問天知道左冷禪雖然得勝,但已大損真元,只怕非花上幾個月時光,無法復元,當即上前說道:「適才左掌門說過,你打倒了任教主之後,再來打倒我。現下便請動手。」

  方證大師、冲虛道人等都看得明白,左冷禪自點中任我行之後,臉色慘白,始終不敢開聲說話,可見內力消耗之重,此刻二人倘若動手,不但左冷禪非敗不可,而且數招之間便會給向問天送了性命。但這一句話,左冷禪剛才確是說過了的,眼見向問天挑戰,難道是自食前言不成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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