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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七


  儀和淒然道:「師伯定靜師太,不幸為魔教妖人所害。」

  岳不群和岳夫人都「啊」的一聲,甚感驚惋。

  便在此時,長街彼端一個中年尼姑快步奔來,說道:「白雲庵信鴿有書傳到。」走到儀和面前,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竹筒,雙手遞將過去。

  儀和接過,拔開竹筒一端的木塞,倒出一個布卷,展開一看,驚叫:「啊喲,不好!」恆山派眾弟子聽得白雲庵有書信到來,早就紛紛圍攏,見儀和神色驚惶,忙問:「怎麼?」「師父信上說甚麼?」「甚麼事不好?」儀和道:「師妹你瞧。」將布卷遞給儀清。

  儀清接了過來,朗聲讀道:「余與定逸師妹,被困龍泉鑄劍谷。」又道:「這是掌門師尊的……的血書。她老人家怎地到了龍泉?」

  儀真道:「咱們快去!」儀清道:「卻不知敵人是誰?」儀和道:「管他是甚麼兇神惡煞,咱們急速趕去。便是要死,也和師父死在一起。」

  儀清心想:「師父和師叔的武功何等了得,尚且被困,咱們這些人趕去,多半也無濟於事。」拿著血書,走到岳不群身前,躬身說道:「岳師伯,我們掌門師尊來信,說道:『被困於龍泉鑄劍谷。』請師伯念在五嶽劍派同氣連枝之誼,設法相救。」

  岳不群接過書信,看了一眼,沉吟道:「尊師和定逸師太怎地會去浙南?她二位武功卓絕,怎麼會被敵人所困,這可奇了?這通書信,可是尊師的親筆麼?」儀清道:「確是我師父親筆。只怕她老人家已受了傷,倉卒之際,蘸血書寫。」岳不群道:「不知敵人是誰?」儀清道:「多半是魔教中人,否則敝派也沒甚麼仇敵。」岳不群斜眼向令狐冲瞧去,緩緩的道:「說不定是魔教妖人假造書信,誘你們去自投羅網。妖人鬼計層出不窮,不可不防。」

  儀和朗聲叫道:「師尊有難,事情急如星火,咱們快去救援要緊。儀清師妹,咱們速速趕去,岳師伯沒空,多求也是無用。」儀真也道:「不錯,倘若遲到了一刻,那可是千古之恨。」恆山派見岳不群推三阻四,不顧義氣,都是心頭有氣。

  儀琳道:「令狐大哥,你且在福州養傷,我們去救了師父、師伯出來,再來探你。」令狐冲大聲道:「大膽毛賊又在害人,本將軍豈能袖手旁觀?大夥兒一同前去救人便了。」儀琳道:「你身受重傷,怎能趕路?」令狐冲道:「本將軍為國捐軀,馬革裏屍,何足道哉?去,去,快去。」

  恆山眾弟子本來全無救師尊脫險的把握,有令狐冲同去,膽子便大了不少,登時都臉現喜色。儀真道:「那可多謝你了。我們去找坐騎給你乘坐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大家都騎馬!出陣打仗,不騎馬成甚麼樣子?走啊,走啊。」他眼見師父如此絕情,心下氣苦,狂氣便又發作。

  儀清向岳不群、岳夫人躬身說道:「晚輩等告辭。」儀和氣忿忿的道:「這種人跟他客氣甚麼?陡然多費時刻,哼,全無義氣,浪得虛名!」儀清喝道:「師姊,別多說啦!」

  岳不群笑了笑,只當沒聽見。

  勞德諾閃身而出,喝道:「你嘴裏不乾不淨的說些甚麼?我五嶽劍派本來同氣連枝,一派有事,四派共救。可是你們和令狐冲這魔教妖人勾結在一起,行事鬼鬼祟祟,我師父自要考慮周詳。你們先得把令狐冲這妖人殺了,表明清白。否則我華山派可不能跟你恆山派同流合污。」

  儀和大怒,踏上一步,手按劍柄,朗聲問道:「你說甚麼『同流合污』?」勞德諾道:「你們跟魔教勾勾搭搭,那便是同流合污了。」儀和怒道:「這位令狐大俠見義勇為,急人之難,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、大丈夫,那像你們這種人,自居豪傑,其實卻是見死不救、臨難苟免的偽君子!」

  岳不群外號「君子劍」,華山門下最忌的便是「偽君子」這三字。勞德諾聽她言語中顯在譏諷師父,刷的一聲,長劍出鞘,直指儀和的咽喉。這一招正是華山劍法中的妙著「有鳳來儀」。儀和沒料到他竟會突然出手,不及拔劍招架,劍尖已及其喉,一聲驚呼。跟著寒光閃動,七柄長劍已齊向勞德諾刺到。

  勞德諾忙迴劍招架,可是只架開刺向胸膛的一劍,嗤嗤聲響,恆山派的六柄長劍,已在他衣衫上劃了六道口子,每一道口子都有一尺來長。總算恆山派弟子並沒想取他性命,每一劍都是及身而止,只鄭萼功夫較淺,出劍輕重拿捏不準,劃破他右臂袖子之後,劍尖又刺傷了他右臂肌膚。勞德諾大驚,急向後躍,拍的一聲,懷中掉下一本冊子。

  日光照耀下,人人瞧得清楚,只見冊子上寫著「紫霞秘笈」四字。

  勞德諾臉色大變,急欲上前搶還。令狐冲叫道:「阻住他!」儀和這時已拔劍在手,刷刷連刺三劍。勞德諾舉劍架開,卻進不得一步。

  岳靈珊道:「爹,這本秘笈,怎地在二師哥身上?」

  令狐冲大聲道:「勞德諾,六師弟是你害死的,是不是?」

  那日華山上絕頂六弟子陸大有被害,「紫霞秘笈」失蹤,始終是一絕大疑團,不料此刻恆山女弟子割斷了勞德諾衣衫的帶子,又劃破了他口袋,這本華山派鎮山之寶的內功秘笈竟掉了出來。

  勞德諾道:「胡說八道!」突然間矮身疾衝,闖入了一條小胡同中,飛奔而去。

  令狐冲憤極,發足追去,只奔出幾步,便一幌倒地。儀琳和鄭萼忙奔過去扶起。

  岳靈珊將冊子拾了起來,交給父親,道:「爹,原來是給二師哥偷了去的。」

  岳不群臉色鐵青,接過來一看,果然便是本派歷祖相傳的內功秘笈,幸喜書頁完整,未遭損壞,恨恨的道:「都是你不好,拿了去做人情。」

  儀和口舌上不肯饒人,大聲道:「這才叫同流合污呢!」

  ***

  于嫂走到令狐冲跟前,問道:「令狐大俠,覺得怎樣?」令狐冲咬牙道:「我師弟給這奸賊害死了,可惜追他不上。」見岳不群及眾弟子轉身入內,掩上了鏢局大門,心想:「師父的大弟子學了魔教陰毒武功,二弟子又是個戕害同門、偷盜秘本的惡賊,難怪他老人家氣惱!」說道:「尊師被困,事不宜遲,咱們火速去救人要緊。勞德諾這惡賊,遲早會撞在我手裏。」于嫂道:「你身上有傷,如此……如此……唉,我不會說……」她是傭婦出身,此時在恆山派中身份已然不低,武功也自不弱,但知識有限,不知如何向他表示感激才好。

  令狐冲道:「咱們快去騾馬市上,見馬便買。」掏出懷中金銀,交給于嫂。

  但市上買不夠馬匹,身量較輕的女弟子便二人共騎,出福州北門,向北飛馳。

  奔出十餘里,只見一片草地上有數十匹馬放牧,看守的是六七名兵卒,當是軍營中的官馬。令狐冲道:「去把馬搶過來!」于嫂忙道:「這是軍馬,只怕不妥。」令狐冲道:「救人要緊,皇帝的御馬也搶了,管他甚麼妥不妥。」儀清道:「得罪了官府,只怕……」令狐冲大聲道:「救師父要緊,還是守王法要緊?去他奶奶的官府不官府!我吳將軍就是官府。將軍要馬,小兵敢不奉號令嗎?」儀和道:「正是。」令狐冲叫道:「把這些兵卒點倒了,拉了馬走。」儀清道:「拉十二匹就夠了。」令狐冲叫道:「盡數拉了來!」

  他呼號喝令,自有一番威嚴。自從定靜師太逝世後,恆山派弟子悽悽惶惶,六神無主,聽令狐冲這麼一喝,眾人便拍馬衝前,隨手點倒幾名牧馬的兵卒,將幾十匹馬都拉了過來。

  那些兵卒從未見過如此無法無天的尼姑,只叫得一兩句「幹甚麼?」「開甚麼玩笑?」已摔在地下,動彈不得。

  眾弟子搶到馬匹,嘻嘻哈哈,嘰嘰喳喳,大是興奮。大家貪新鮮,都躍到官馬之上,疾馳一陣。中午時分,來到一處市鎮上打尖。

  鎮民見一群女尼姑帶了大批馬匹,其中卻混著一個男人,無不大為詫異。

  吃過素餐粉條,儀清取錢會賬,低聲道:「令狐師兄,咱們帶的錢不夠了。」適才在騾馬市上買馬,眾人救師心切,那有心情討價還價,已將銀兩使了個乾淨,只剩下些銅錢。令狐冲道:「鄭師妹,你和于嫂牽一匹馬去賣了,官馬卻不能賣。」鄭萼答應了,牽了馬和于嫂到市上去賣。眾弟子掩嘴偷笑,均想:「于嫂倒也罷了,鄭萼這樣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,居然在市上賣馬,倒也希罕得很。」但鄭萼聰明伶俐,能說會道,來到福建沒多日,天下最難講的福建話居然已給她學會了幾百句,不久便賣了馬,拿了錢來付賬。

  傍晚時分,在山坡上遙遙望見一座大鎮,屋宇鱗比,至少有七八百戶人家。眾人到鎮上吃了飯,將賣馬錢會了鈔,已沒剩下多少。鄭萼興高采烈,笑道:「明兒咱們再賣一匹。」令狐冲低聲道:「你到街上打聽打聽,這鎮上最有錢的財主是誰,最壞的壞人是誰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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