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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三


  他又倒躍一步。其時天色將明,但天明之前一刻最是黑暗,除了刀光閃閃之外,睜眼不見一物。他所學的獨孤九劍,要旨是看到敵人招數的破綻所在,乘虛而入,此時敵人的身法招式全然無法看到,劍法便使不出來。只覺左臂又是一痛,被敵人刀鋒劃了一道口子,只得斜向長街急衝出去,左手握劍,將拳頭按住右肩傷口,以免流血過多,不支倒地。

  兩名老者追了一陣,眼見他腳步極快,追趕不上,好在劍法秘譜已然奪到,不願多生枝節,當即停步不追。轉身回去。令狐冲叫道:「喂,大膽賊子,偷了東西想逃嗎?」反而轉身追來。兩名老者大怒,又即轉身,揮刀向他砍去。令狐冲不和他們正面交鋒,返身又逃,心下暗暗禱祝:「有人提一盞燈籠過來,那就好了。」奔得幾步,靈機一動,躍上屋頂,四下一望,見左前方一間屋中有燈光透出,當即向燈光處奔去。兩名老者卻又停步不追。

  令狐冲俯身拿起兩張瓦片,向二人投了過去,喝道:「你們盜了林家的辟邪劍譜,一個禿頭,一個白髮,便逃到天涯海角,武林好漢也要拿到你們,碎屍萬段。」拍剌剌一聲響,兩張瓦片在大街青石板上跌得粉碎。

  兩名老者聽他叫出「辟邪劍譜」的名稱,當即上屋向他追去。

  令狐冲只覺腳下發軟,力氣越來越弱,猛提一口氣,向燈光處狂奔一陣,突然間一個踉蹌,從屋面上摔了下來,急忙一個「鯉魚打挺」,翻身站起,靠牆而立。

  兩名老者輕輕躍下,分從左右掩上。禿頭老者獰笑道:「老子放你一條生路,你偏生不走。」令狐冲見他禿頭上油光晶亮,心頭一凜:「原來天亮了。」笑道:「兩位是那一家那一派的,為甚麼定要殺我而甘心?」

  白髮老者單刀一舉,向令狐冲頭頂疾劈而下。

  令狐冲劍交右手,輕輕一刺,劍尖便刺入了他咽喉。

  禿頭老者大吃一驚,舞刀直撲而前。令狐冲一劍削出,正中其腕,連刀帶手,一齊切了下來,劍尖隨即指住他喉頭,喝道:「你二人到底是甚麼門道,說了出來,饒你一命。」禿頭老者嘿嘿一笑,跟著淒然道:「我兄弟橫行江湖,罕逢敵手,今日死在尊駕劍下,佩服佩服,只是不知尊駕高姓大名,我死了……死了也是個糊塗鬼。」

  令狐冲見他雖斷了一手,仍是氣概昂然,敬重他是條漢子,說道:「在下被迫自保,其實和兩位素不相識,失手傷人,可對不住了。那件袈裟,閣下交了給我,咱們就此別過。」

  禿頭老者森然道:「禿鷹豈是投降之人?」左手一翻,一柄匕首插入自己心窩。

  令狐冲心道:「這人寧死不屈,倒是個人物。」俯身去他懷中掏那件袈裟。只覺一陣頭暈,知道是失血過多,於是撕下衣襟,胡亂紮住肩頭和臂上的傷口,這才在禿頭老者懷中將袈裟取了出來。

  這時又覺一陣頭暈,當即吸了幾口氣,辨明方向,逕向林平之那向陽巷老宅走去。走出數十丈,已感難以支持,心想:「我若倒了下來,不但性命不保,死後人家還道我是偷了辟邪劍譜,贓物在身,死後還是落了污名。」當下強自支撐,終於走進了向陽巷。

  但林家大門緊閉,林平之和岳靈珊又被人點倒,無人開門,要他此刻躍牆入內,卻無論如何無此力氣,只得打了幾下門,跟著出腳往大門上踢去。

  這一腳大門沒踢開,一下震盪,暈了過去。

  ***

  待得醒轉,只覺身臥在床,一睜眼,便見到岳不群夫婦站在床前,令狐冲大喜,叫道:「師父,師娘……我……我……」心情激動,淚水不禁滾滾而下,掙扎著坐起身來。岳不群不答,只問:「卻是怎麼會事?」令狐冲道:「小師妹呢?她……她平安無事嗎?」岳夫人道:「沒事!你……你怎麼到了福州?」語音中充滿了關懷之意,眼眶卻不禁紅了。

  令狐冲道:「林師弟的辟邪劍譜,給兩個老頭兒奪了去,我殺了那二人,搶了回來。那兩人……那兩人多半是魔教中的好手。」一摸懷中,那件袈裟已然不見,忙問:「那……那件袈裟呢?」岳夫人問道:「那是甚麼?」令狐冲道:「袈裟上寫得有字,多半便是林家的辟邪劍譜。」岳夫人道:「那麼這是平之的物事,該當由他收管。」令狐冲道:「正是。師娘,你和師父都好?眾位師弟師妹也都好?」

  岳夫人眼眶紅了,舉起衣袖拭了拭眼淚,道:「大家都好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我怎麼到了這裏?是師父、師娘救我回來的麼?」岳夫人道:「我今兒早晨到平之的向陽巷老宅去,在門外見你暈在地下。」令狐冲「嗯」了一聲,道:「幸虧師娘到來,否則如果給魔教的妖人先見到,孩兒就沒命了。」他知師娘定是早起不見了女兒,便趕到向陽巷去找尋,只是這件事不便跟自己說起。

  岳不群道:「你說殺了兩名魔教妖人,怎知他們是魔教的?」令狐冲道:「弟子南來,一路上遇到不少魔教中人,跟他們動了幾次手。這兩個老頭兒武功怪異,顯然不是我正派中人。」心下暗暗喜歡:「我奪回了林師弟的辟邪劍譜,師父、師娘、小師妹便不會再對我生疑;而我殺了這兩名魔教妖人,師父當也不再怪我和魔教勾結了。」

  那知岳不群臉色鐵青,哼了一聲,厲聲道:「你到這時還在胡說八道!難道我便如此容易受騙麼?」令狐冲大驚,忙道:「弟子決不敢欺瞞師父。」岳不群森然道:「誰是你師父了?岳某早跟你脫卻了師徒名份。」

  令狐冲從床上滾下地來,雙膝跪地,磕頭道:「弟子做錯了不少事,願領師父重責,只是……只是逐出門牆的責罰,務請師父收回成命。」

  岳不群向旁避開,不受他的大禮,冷冷的道:「魔教任教主的小姐對你青眼有加,你早已跟他們勾結在一起,還要我這師父幹甚麼?」令狐冲奇道:「魔教任教主的小姐?師父這話不知從何說起?雖然聽說那任……任我行有個女兒,可是弟子從來沒見過。」

  岳夫人道:「冲兒,到了此刻,你又何必再說謊?」嘆了口氣,道:「那位任小姐召集江湖上旁門左道之士,在山東五霸岡上給你醫病,那天我們又不是沒去……」

  令狐冲大為駭異,顫聲道:「五霸岡上那位姑娘,她……她……盈盈……她是任教主的女兒?」岳夫人道:「你起來說話。」令狐冲慢慢站起,心下一片茫然,喃喃的道:「她……她是任教主之女?這……這真是從何說起?」

  岳夫人怫然不悅,道:「為甚麼對著師父、師娘,你還要說謊?」

  岳不群怒道:「誰是他師父、師娘了?」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擊,拍的一聲響,桌角登時掉下了一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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