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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一


  定靜師太大怒,如飛奔下,眼見兩名漢子手持鋼刀,正逼得兩名女弟子不住倒退。定靜師太一聲呼叱,長劍疾刺,忽聽得呼呼兩聲,兩個拖著長鏈的鑌鐵八角鎚從下飛擊而上,直攻她面門。定靜師太舉劍撩去,一枚八角鎚一沉,逕砸她長劍,另一枚卻向上飛起,自頭頂壓落。定靜師太微微一驚:「好大的膂力。」如在平地,她也不會對這等硬打硬砸的武功放在心上,只須展開小巧功夫,便能從側搶攻,但山道狹窄,除了正面衝下之外,別無他途。敵人兩柄八角鐵鎚舞得勁急,但見兩團黑霧撲面而來,定靜師太無法施展精妙劍術,只得一步步的倒退上坡。

  猛聽上面「哎唷」聲連作,又有幾名女弟子中了暗器,摔跌下來。定靜師太定了定神,覺得還是坡頂的敵人武功稍弱,較易對付,當下又衝了上去,從眾女弟子頭頂躍過,跟著又越過令狐冲頭頂。

  令狐冲大聲叫道:「啊喲,幹甚麼啦,跳田雞麼?這麼大年紀,還鬧著玩。你在我頭頂跳來跳去,人家還能賭錢麼?」定靜師太急於破敵解圍,沒將他的話聽在耳中。儀琳歉然道:「對不住,我師伯不是故意的。」令狐冲嘮嘮叨叨的埋怨:「我早說這裏有毛賊,你們就是不信。」心中卻道:「我只見魔教人眾埋伏在坡頂,卻原來山坡下也伏有好手。恆山派人數雖多,擠在這條山道中,絲毫施展不出手腳,大事當真不妙。」

  定靜師太將到坡頂,驀見杖影幌動,一條鐵禪杖當頭擊落,原來敵人另調好手把守。定靜師太心想:「今日我如衝不破此關,帶出來的這些弟子們只怕要覆沒於此。」身形一側,長劍斜刺,身子離鐵禪杖只不過數寸,便已閃過,長劍和身撲前,急刺那手揮禪杖的胖大頭陀。這一招可說險到了極點,直是不顧性命、兩敗俱傷的打法。那頭陀猝不及防,收轉禪杖已自不及,嗤的一聲輕響,長劍從他脅下刺入。那頭陀悍勇已極,一聲大叫,手起一拳,將長劍打得斷成兩截,拳上自也是鮮血淋漓。

  定靜師太叫道:「快上來,取劍!」儀和飛身而上,橫劍叫道:「師伯,劍!」定靜師太轉身去接,斜刺裏一柄鏈子槍攻向儀和,一柄鏈子槍刺向定靜師太。儀和只得揮劍擋格,那使鏈子槍之人著著進逼,又將儀和逼得退下山道,長劍竟然無法遞到定靜師太手中。

  跟著上面搶過三人,二人使刀,一人使一對判官筆,將定靜師太圍在垓心。定靜師太一雙肉掌上下翻飛,使開恆山派「天長掌法」,在四般兵刃間翻滾來去。她年近六旬,身手矯捷卻不輸少年。魔教四名好手合力圍攻,竟奈何不了這赤手空拳的一位老尼。

  儀琳輕輕驚叫:「啊喲,那怎麼辦?那怎麼辦?」令狐冲大聲道:「這些小毛賊太不成話,讓道,讓道!本將軍要上去捉拿毛賊了。」儀琳急道:「去不得!他們不是毛賊,都是武功很好的人,你一上去,他們便要殺了你。」令狐冲胸口一挺,昂然叫道:「青天白日之下……」抬頭一看,天剛破曉,還說不上是「青天白日」,他也不以為意,繼續說道:「這些小毛賊攔路打劫,欺侮女流之輩,哼哼,難道不怕王法麼?」儀琳道:「我們不是尋常的女流之輩,敵人也不是攔路打劫的小毛賊……」令狐冲大踏步上前,從一眾女弟子身旁硬擠了過去。眾女弟子只得貼緊石壁,讓他擦身而過。

  令狐冲將上坡頂,伸手去拔腰刀,拔了好一會,假裝拔不出來,罵道:「他奶奶的,這刀子硬是搗亂,要緊關頭卻生了銹。將軍刀銹,怎生拿賊?」

  儀和正挺劍和兩名魔教教眾劇鬥,拚命守住山道,聽他在身後嘮嘮叨叨,刀子生了銹,拔不出來,又好氣,又好笑,叫道:「快讓開,這裏危險!」只這麼叫了一聲,微一疏神,一柄鏈子槍刷的一聲,刺向她肩頭,險些中槍。儀和退了半步,那人又挺槍刺到。

  令狐冲叫道:「反了,反了!大膽毛賊,不見本將軍在此嗎?」斜身一閃,擋在儀和身前。那使鏈子槍的漢子一怔,此時天色漸明,見他服色打扮確是朝廷命官模樣,當下凝槍不發,槍尖指住了他胸口,喝道:「你是誰?剛才在下面大呼小叫,便是你這狗官麼?」

  令狐冲罵道:「你奶奶的,你叫我狗官?你才是狗賊!你們在這裏攔路打劫,本將軍到此,你們還不逃之夭夭,當真無法無天之至!本將軍拿住了你們,送到縣衙門去,每人打五十大板,打得你們屁股開花,每人大叫我的媽啊!」

  那使槍漢子不願戕殺朝廷命官,惹下麻煩,罵道:「快滾你媽的臭鴨蛋!再囉嗦不清,老子在你這狗官身上戳三個透明窟窿。」

  令狐冲見定靜師太一時尚無敗象,而魔教教眾也不再向下發射暗器、投擲大石,大聲喝道:「大膽毛賊,快些跪下叩頭,本將軍看在你們家有八十歲老娘,或者還可從輕發落,否則的話,哼哼,將你們的狗頭一個個砍將下來……」

  恆山派眾弟子聽得都是皺眉搖頭,均想:「這是個瘋子。」儀和走上一步,挺劍相護,如敵人發槍刺他,便當出劍招架。

  令狐冲又使勁拔刀,罵道:「你奶奶的,臨急上陣,這柄祖傳的寶刀偏偏生了銹。哼,我這寶刀只消不生銹哪,你毛賊便有十個腦袋也都砍了下來。」那使槍漢子呵呵大笑,喝道:「去你媽的!」橫槍向令狐冲腰裏砸來。令狐冲一扯之下,連刀帶鞘都扯了下來,叫聲:「啊喲!」身子向前直撲,摔了下去。儀和叫道:「小心!」令狐冲摔跌之時,腰刀遞出,刀鞘頭正好點中那使槍漢子腰眼。那漢子哼也不哼,便已軟倒在地。

  令狐冲拍的一聲,摔倒在地,掙扎著爬將起來,咦的一聲,叫道:「啊哈,你也摔了一交,大家扯個直,老子不算輸,咱們再來打過。」

  儀和一把抓起那漢子,向後摔出,心想有了一名俘虜在手,事情便易辦了些。

  魔教中三人衝將過來,意圖救人。令狐冲叫道:「啊哈,乖乖不得了,小小毛賊真要拒捕。」提起腰刀,指東打西,使的全然不成章法。「獨孤九劍」本來便無招數,固可使得瀟灑優雅,但使得笨拙醜怪,一樣的威力奇大,其要點乃在劍意而不在招式。他並不擅於點穴打穴,激鬥之際,難以認準穴道,但精妙劍法附之以渾厚內力,雖然並非戳中要害,又或是撞在穴道之側,敵人一般的也禁受不住,隨手戳出,便點倒了一人。

  但見他腳步踉蹌,跌跌撞撞,一把連鞘腰刀亂揮亂舞,忽然間收足不住,向一名敵人撞去,噗的一聲響,刀鞘尖頭剛好撞正在那人小腹。那人吐了口長氣,登時軟倒。令狐冲叫聲「啊喲」,向後一跳,刀柄又撞中一人肩後。那人立時摔倒,不住在地下打滾。令狐冲雙腳在他身上一絆,罵道:「他奶奶的!」身子直撞出去,刀鞘戳中一名持刀的教眾。此人是圍攻定靜師太的三名好手之一,背心被撞,單刀脫手飛出。定靜師太乘機發掌,砰的一聲,擊在那人胸口。那人口噴鮮血,眼見不活了。

  令狐冲叫道:「小心,小心!」退了幾步,背心撞向那使判官筆之人。那人挺筆向他背脊點去。令狐冲一個踉蹌,向前衝出,刀鞘到處,又有兩名教眾被戳倒地。那使判官筆之人向他疾撲而至。令狐冲大叫:「我的媽啊!」拔步奔逃,那人發足追來。令狐冲突然停步彎腰,刀柄從腋下露出半截,那人萬料不到他奔跑正速之際忽然會站定不動,他武功雖高,變招卻已不及,急衝之下,將自己胸腹交界處撞上了令狐冲向後伸出的刀柄。那人臉上露出古怪之極的神情,對適才之事似是絕不相信,可是身子卻慢慢軟倒下去。

  令狐冲轉過身來,見坡頂打鬥已停,恆山派眾弟子一小半已然上坡,正和魔教眾人對峙而立,其餘弟子正自迅速上來。他大聲叫道:「小小毛賊,見到本將軍在此,還不快快跪下投降,真是奇哉怪也!」手舞刀鞘,大叫一聲,向魔教人叢中衝了進去。魔教教眾登時刀槍交加。恆山派眾弟子待要上前相助,卻見令狐冲大叫:「厲害,厲害!好兇狠的毛賊!」已從人叢中奔了出來。他腳步沉重,奔跑時拖泥帶水,一不小心,砰的摔了一交,刀鞘彈起,擊上自己額頭,登時暈去。但他在魔教人叢中一入一出,又已戳倒了五人。

  雙方見他如此,無不驚得呆了。

  儀和、儀清雙雙搶上,叫道:「將軍,你怎麼啦?」令狐冲雙目緊閉,詐作不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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