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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〇


  只聽得一個清柔的聲音道:「這人喝醉了,怪可憐的,讓他歇一歇,咱們再走不遲。」令狐冲聽到這聲音,心頭微微一震,尋思:「儀琳小師妹心地當真良善。」

  儀和卻道:「這人故意在此搗亂,可不是安著好心!」邁步上前,喝道:「讓開!」伸掌往令狐冲左肩撥去。令狐冲身子幌了幾下,叫道:「啊喲,乖乖不得了!」跌跌撞撞的向上走了幾步。這幾步一走,局勢更是尷尬,他身子塞在窄窄的山道之中,後面來人除非從他頭頂飛躍而過,否則再也無法超越。

  儀和跟著上去,喝道:「讓開了!」令狐冲道:「是,是!」又走上幾步。他越行越高,將那上山的道路塞得越死,突然間大聲叫道:「喂,上面埋伏的朋友們留神了,你們要等的人正在上來啦。你們這一殺將出來,那可誰也逃不了啦!」

  儀和等一聽,當即退回。一人道:「此處地勢奇險,倘若敵人在此埋伏襲擊,那可難以抵擋。」儀和道:「倘若有人埋伏,他怎會叫了出來?這是虛者實之,實者虛之,上面定然無人。咱們要是露出畏縮之意,可讓敵人笑話了。」另外兩名中年女尼齊聲道:「是啊!咱三人在前開路,師妹們在後跟來。」三人長劍出鞘,又奔到了令狐冲身後。

  令狐冲不住大聲喘氣,說道:「這道山坡可當真陡得緊,唉,老人家年紀大了,走不動啦。」一名女尼喝道:「喂,你讓在一旁,給我們先走行不行?」令狐冲道:「出家人火氣別這麼大,走得快是到,走得慢也是到。咳咳,唉,去鬼門關嗎,還是走得慢些的好。」那女尼道:「你不是繞彎子罵人嗎?」呼的一劍,從儀和身側刺出,指向令狐冲背心。她只是想將令狐冲嚇得讓開,這一劍將刺到他身子之時,便即凝力不發。

  令狐冲恰於此時轉過身來,眼見劍尖指著自己胸口,大聲喝道:「喂!你……你……你這是幹甚麼來了?我是朝廷命官,你竟敢如此無禮。來人哪,將這女尼拿了下來!」幾名年輕女弟子忍不住笑出聲來,此人在這荒山野嶺之上,還在硬擺官架子,實是滑稽之至。

  一名尼姑笑道:「軍爺,咱們有要緊事,心急趕路,勞你駕往旁邊讓一讓。」令狐冲道:「甚麼軍爺不軍爺?我是堂堂參將,你該當叫我將軍,才合道理。」七八名女弟子齊聲笑著叫道:「將軍大人,請你讓道!」

  令狐冲哈哈一笑,挺胸凸肚,神氣十足,突然間腳下一滑,摔跌下來。眾弟子尖聲驚呼:「小心。」便有二人拉住了他手臂。令狐冲又滑了一下,這才站定,罵道:「他奶奶……這地下這樣滑。地方官全是飯桶,也不差些民伕,將山道給好好修一修。」

  他這麼兩滑一跌,身子已縮在山壁微陷的凹處,恆山女弟子展開輕功,一一從他身旁掠過。有人笑道:「地方官該得派輛八人大轎,把將軍大人抬過嶺去,才是道理。」有人道:「將軍是騎馬不坐轎的。」先一人道:「這位將軍與眾不同,騎馬只怕會摔跌下來。」令狐冲怒道:「胡說八道!我騎馬幾時摔跌過?上個月那該死的畜生作老虎跳,我才從馬背上滑了一滑,摔傷了膀子,那也算不得甚麼。」眾女弟子一陣大笑,如風般上坡。

  令狐冲眼見一個苗條身子一幌,正是儀琳,當即跟在她身後。這一來,可又將後面眾弟子阻住了去路。幸好他雖腳步沉重,氣喘吁吁,三步兩滑,又爬又跌,走得倒也快捷。後面一名女弟子又笑又埋怨:「你這位將軍大人真是……咳,一天也不知要摔多少交!」

  儀琳回過頭來,說道:「儀清師姊,你別催將軍了。他心裏一急,別真的摔了下去。這山坡陡得緊,摔下去可不是玩的。」

  令狐冲見到她一雙大眼,清澄明澈,猶如兩泓清泉,一張俏臉在月光下秀麗絕俗,更無半分人間烟火氣,想起那日為了逃避青城派的追擊,她在衡山城中將自己抱了出來,自己也曾這般怔怔的凝視過她,突然之間,心底升起一股柔情,心想:「這高坡之上,伏得有強仇大敵,要加害於她。我便自己性命不在,也要保護她平安周全。」

  儀琳見他雙目呆滯,容貌醜陋,向他微微點頭,露出溫和笑容,又道:「儀清師姊,這位將軍如果摔跌,你可得快拉住他。」儀清笑道:「他這麼重,我怎拉得住?」

  本來恆山派戒律甚嚴,這些女弟子輕易不與外人說笑,但令狐冲大裝小丑模樣,不住逗她們的樂子,而四周並無長輩,黑夜趕路,說幾句無傷大雅的笑話,亦有振奮精神之效。

  令狐冲怒道:「你們這些女孩子說話便不知輕重。我堂堂將軍,想當年在戰場上破陣殺賊,那般威風凜凜、殺氣騰騰的模樣,你們要是瞧見了,嘿嘿,還有不佩服得五體投地的?這區區山路,壓根兒就沒瞧在我眼裏,怎會摔交?當真信口開河……啊喲,不好!」腳下似乎踏到一塊小石子,身子便俯跌下去。他伸出雙手,在空中亂揮亂抓。在他身後的幾名女弟子都尖聲叫了出來。

  儀琳急忙回身,伸手一拉。令狐冲湊手過去,握住了她手。儀琳運勁一提,令狐冲左手在地下連撐,這才站定,神情狼狽不堪。他身後的幾名女弟子忍不住咭咭咯咯的直笑。令狐冲道:「我這皮靴走山路太過笨重,倘若穿了你們的麻鞋,那就包管不會摔交。再說,我只不過滑了一滑,又不是摔交,有甚麼好笑?」儀琳緩緩鬆開了手,說道:「是啊,將軍穿了馬靴,走山道確是不大方便。」令狐冲道:「雖然不便,可威風得緊,要是像你們老百姓那樣,腳上穿雙麻鞋草鞋,可又太不體面了。」眾女弟子聽他死要面子,又都笑了起來。

  這時後面幾撥人已絡繹到了山腳下,走在最先的將到坡頂。

  令狐冲大聲嚷道:「這一帶所在,偷雞摸狗的小賊最多,冷不妨的便打人悶棍,搶人錢財。你們出家人身邊雖沒多大油水,可是辛辛苦苦化緣得來的銀子,卻也小心別讓人給搶了去。」儀清笑道:「有咱們大將軍在此,諒來小賊們也不敢前來太歲頭上動土。」令狐冲叫道:「喂,喂,小心了,我好像瞧見上面有人探頭探腦的。」

  一名女弟子道:「你這位將軍當真囉嗦,難道咱們還怕了幾個小毛賊不成?」

  一言甫畢,突然聽得兩名女弟子叫聲:「哎唷!」骨碌碌滾將下來。兩名女弟子急忙搶上,同時抱住。前面幾名女弟子叫了起來:「賊子放暗器,小心了!」叫聲未歇,又有一人滾跌下來。儀和叫道:「大家伏低!小心暗器!」當下眾人都伏低了身子。令狐冲罵道:「大膽毛賊,你們不知本將軍在此麼?」儀琳拉拉他手臂,急道:「快伏低了!」

  在前的女弟子掏出暗器,袖箭、鐵菩提紛紛向上射去。但上面的敵人隱伏石後,一個也瞧不見,暗器都落了空。

  定靜師太聽得前面現了敵蹤,縱身急上,從一眾女弟子頭頂躍過,來到令狐冲身後時,呼的一聲,也從他頭頂躍了過去。

  令狐冲叫道:「大吉利市!晦氣,晦氣!」吐了幾口口水。只見定靜師太大袖飛舞,當先攻上,敵人的暗器嗤嗤的射來,有的釘在她衣袖之上,有的給她袖力激飛。

  ***

  定靜師太幾個起落,到了坡頂,尚未站定,但覺風聲勁急,一條熟銅棍從頭頂砸到。聽這兵刃劈風之聲,便知十分沉重,當下不敢硬接,側身從棍旁竄過,卻見兩柄鏈子槍一上一下的同時刺到,來勢迅疾。敵人在這隘口上伏著三名好手,扼守要道。定靜師太喝道:「無恥!」反手拔出長劍,一劍破雙槍,格了開去。那熟銅棍又攔腰掃來。定靜師太長劍在棍上一搭,乘勢削下,一條鏈子槍卻已刺向她右肩。只聽得山腰中女弟子尖聲驚呼,跟著砰砰之聲大作,原來敵人從峭壁上將大石推將下來。

  恆山派眾弟子擠在窄道之中,竄高伏低,躲避大石,頃刻間便有數人被大石砸傷。定靜師太退了兩步,叫道:「大家回頭,下坡再說!」她舞劍斷後,以阻敵人追擊。卻聽得轟轟之聲不絕,頭頂不住有大石擲下,接著聽得下面兵刃相交,山腳下竟也伏有敵人,待恆山派眾人上坡,上面一發動,便現身堵住退路。

  下面傳上訊息:「師伯,攔路的賊子功夫硬得很,衝不下去。」接著又傳訊上來:「兩位師姊受了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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