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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九


  ▼第二三章 伏擊

  黑夜之中,荒山之上,突然聽到有人清清楚楚的叫出自己姓名,令狐冲不禁大吃一驚,第一個念頭便是:「是師父他們!」但這明明是女子聲音,卻不是師娘,更不是岳靈珊。跟著又聽得一個女子的話聲,只是相隔既遠,話聲又低,聽不清說些甚麼。令狐冲向山坡上望去,只見影影綽綽的站著三四十人,心中一酸:「不知是誰在罵我?如果真是華山派一行,小師妹聽別人這般罵我,不知又如何說?」

  當即矮身鑽入了道旁灌木叢中,繞到那山坡之側,弓腰疾行,來到一株大樹之後,只聽得一個女子聲音說道:「師伯,令狐師兄行俠仗義……」只聽得這半句話,腦海中便映出一張俏麗清秀的臉蛋來,胸口微微一熱,知道說話之人是恆山派的小尼姑儀琳。他得知這些人是恆山派而不是華山派,大為失望,心神一激動間,儀琳下面兩句話便沒聽見。

  只聽先前那尖銳而蒼老的聲音怒道:「你小小年紀,卻恁地固執?難道華山派掌門岳先生的來信是假的?岳先生傳書天下,將令狐冲逐出了門牆,說他與魔教中人勾結,還能冤枉他麼?令狐冲以前救過你,他多半要憑著這一點點小恩小惠,向咱們暗算下手……」

  儀琳道:「師伯,那可不是小恩小惠,令狐師兄不顧自己性命……」那蒼老的聲音喝道:「你還叫他令狐師兄?這人多半是個工於心計的惡賊,裝模作樣,騙你們小孩子家。江湖上人心鬼蜮,甚麼狡猾伎倆都有。你們年輕人沒見識,便容易上當。」儀琳道:「師伯的吩咐,弟子怎敢不聽?不過……不過……令狐師……」底下個「兄」字終於沒說出口,硬生生的給忍住了。那老人問道:「不過怎樣?」儀琳似乎甚為害怕,不敢再說。

  那老人道:「這次嵩山左盟主傳來訊息,魔教大舉入閩,企圖劫奪福州林家的『辟邪劍譜』。左盟主要五嶽劍派一齊設法攔阻,以免給這些妖魔歹徒奪到了劍譜,武功大進,五嶽劍派不免人人死無葬身之地。那福州姓林的孩子已投入岳先生門下,劍譜若為華山派所得,自然再好沒有。就怕魔教詭計多端,再加上個華山派舊徒令狐冲,他熟知內情,咱們的處境便十分不利了。掌門人既將這副重擔放在我肩頭,命我率領大夥兒入閩,此事有關正邪雙方氣運消長,萬萬輕忽不得。再過三十里,便是浙閩交界之處。今日大家辛苦些,連夜趕路,到廿八鋪歇宿。咱們趕在頭裏,等魔教人眾大舉趕到之時,咱們便佔了以逸待勞的便宜。可仍得事事小心。」只聽得數十個女子齊聲答應。

  令狐冲心想:「這位師太既非恆山派掌門,儀琳師妹又叫她師伯,『恆山三定』,那麼是定靜師太了。她接到我師父傳書,將我當作歹人,那也怪她不得。她只道自己趕在頭裏,殊不知魔教教眾已然埋伏在前。幸好給我發覺了,卻怎生去告知她們才好?」

  只聽定靜師太道:「一入閩境,須得步步提防,要當四下裏全是敵人。說不定飯店中的店小二,茶館裏的茶博士,都是魔教中的奸細。別說隔牆有耳,就是這草叢之中,也難免沒藏著敵人。自今而後,大夥兒決不可提一句『辟邪劍譜』,連岳先生、令狐冲、東方必敗的名頭也不可提。」群女弟子齊聲應道:「是。」

  令狐冲知道魔教教主東方不敗神功無敵,自稱不敗,但正教中人提到他時,往往稱之為「必敗」,一音之轉,含有長自己志氣、滅敵人威風之意,聽她竟將自己的名字和師父及東方不敗相提並論,不禁苦笑,心道:「我這無名小卒,你恆山派前輩竟如此瞧得起,那可不敢當了。」

  只聽定靜師太道:「大夥兒這就走罷!」眾弟子又應了一聲,便見七名女弟子從山坡上疾馳而下,過了一會,又有七人奔下。恆山派輕功另有一路,在武林中頗有聲名,前七人、後七人相距都一般遠近,宛似結成了陣法一般,十四人大袖飄飄,同步齊進,遠遠望去,美觀之極。再過一會,又有七人奔下。

  過不多時,恆山派眾弟子一批批都動身了,一共六批,最後一批卻有八人,想是多了個定靜師太。這些女子不是女尼,便是俗家女弟子,黑夜之中,令狐冲難辨儀琳在那一隊中,心想:「這些恆山派的師姊師妹雖然各有絕技,但一上得那陡坡,雙峰夾道,魔教教眾忽施奇襲,勢必傷亡慘重。」

  當即摘了些青草,擠出草汁,搽在臉上,再挖些爛泥,在臉上手上塗抹一陣,再加上這滿腮虬髯,料想就在白天,儀琳也認不得自己,繞到山道左側,提氣追了上去。他輕功本來並不甚佳,但輕功高低,全然繫於內力強弱,此時內力既強,隨意邁步都是一步跨出老遠。這一提氣急奔,頃刻間便追上了恆山派眾人。他怕定靜師太武功了得,聽到他奔行的聲息,是以兜了個大圈子,這才趕在眾人頭裏,一上山道後,奔得更加快了。

  耽擱了這許久,月亮已掛在中天,令狐冲來到陡坡之下,站定了靜聽,竟無半點聲息,心想:「若不是我親眼見到魔教教眾埋伏在側,又怎想得到此處危機四伏,凶險無比。」慢慢走上陡坡,來到雙峰夾道之處的山口,離開魔教教眾埋伏處約有里許,坐了下來,尋思:「魔教中人多半已見到了我,只是他們生怕打草驚蛇,想來不會對我動手。」等了一會,索性臥倒在地。

  終於隱隱聽到山坡下傳來了腳步聲,心下轉念:「最好引得魔教教眾來和我動手,只須稍稍打鬥一下,恆山派自然知道了。」於是自言自語:「老子生平最恨的,便是暗箭傷人,有本事的何不真刀真槍,狠狠的打上一架?躲了起來,鬼鬼祟祟的害人,那是最無恥的卑鄙行逕。」他對著高坡提氣說話,聲音雖不甚響,但藉著充沛內力遠遠傳送出去,料想魔教人眾定然聽到。豈知這些人真能沉得住氣,竟毫不理睬。

  過不多時,恆山派第一撥七名弟子已到了他身前。

  七弟子在月光下見一名軍官伸張四肢,睡在地下。這條山道便只容一人行過,兩旁均是峭壁,若要上坡,非跨過他身子不可。這些弟子只須輕輕一縱,便躍過了他身子,但男女有別,在男人頭頂縱躍而過,未免太過無禮。

  一名中年女尼朗聲說道:「勞駕,這位軍爺,請借一借道。」令狐冲唔唔兩聲,忽然間鼾聲大作。那女尼法名儀和,性子卻毫不和氣,眼見這軍官深更半夜的睡在當道,情狀已十分突兀,而這等大聲打鼾,十九是故意做作。她強抑怒氣,說道:「你如不讓開,我們可要從你身子跳過去了。」令狐冲鼾聲不停,迷迷糊糊的道:「這條路上妖魔鬼怪多得緊,可過去不得啊。唔晤,苦海無邊,回……回……回頭是岸!」

  儀和一怔,聽他這幾句話似是意帶雙關。另一名女尼扯了扯她衣袖,七人都退開幾步。

  一人悄聲道:「師姊,這人有點古怪。」又一人道:「只怕他是魔教的奸人,在此向咱們挑戰。」另一人道:「魔教中人決不會去做朝廷的軍官,就算喬裝改扮,也當扮作別種裝束。」儀和道:「不管他!他不再讓道,咱們就跳了過去。」邁步上前,喝道:「你真的不讓,我們可要得罪了。」

  令狐冲伸了個懶腰,慢慢坐起。他仍怕給儀琳認了出來,臉向山坡,背脊對著恆山派眾弟子,右手撐在峭壁之上,身子搖搖幌幌,似是喝醉了酒一般,說道:「好酒啊,好酒!」

  便在此時,恆山派第二撥弟子已然到達。一名俗家弟子問道:「儀和師姊,這人在這裏幹甚麼?」儀和皺眉道:「誰知道他了!」

  令狐冲大聲道:「剛才宰了一條狗,吃得肚子發脹,酒又喝得太多,只怕要嘔。啊喲,不好,真的要嘔!」當下嘔聲不絕。眾女弟子皺眉掩鼻,紛紛退開。令狐冲嘔了幾聲,卻嘔不出甚麼。眾女弟子竊竊私議間,第三撥又已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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