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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七


  任我行連連點頭,嘆了口氣,道:「唉,此刻我女兒若在我身邊,咱們多了一人,也不致如此勢孤力弱了。」

  向問天轉過頭來,向令狐冲道:「兄弟,教主適才言道,他這吸星大法之中,含有重大缺陷。以我所知,教主雖在黑牢中被囚十二年,大大受了委屈,可是由此脫卻俗務羈絆,潛心思索,已然解破了這神功中的秘奧。教主,是也不是?」

  任我行摸摸濃密的黑髯,哈哈一笑,極是得意,說道:「正是。從此而後,吸到別人的功力,盡為我用,再也不用擔心這些異種真氣突然反撲了。哈哈!令狐兄弟,你深深吸一口氣,是否覺得玉枕穴中和膻中穴中有真氣鼓盪,猛然竄動?」

  令狐冲依言吸了口氣,果覺玉枕穴和膻中穴兩處有真氣隱隱流竄,不由得臉色微變。

  任我行道:「你不過初學乍練,還不怎麼覺得。可是當年我尚未解破這秘奧之時,這兩處穴道中真氣鼓盪,當真是天翻地覆,實難忍受。外面雖靜悄悄地一無聲息,我耳中卻滿是萬馬奔騰之聲,有時又似一個個焦雷連續擊打,轟轟發發,一個響似一個。唉,若不是我體內有如此重大變故,那東方不敗的逆謀焉能得逞?」

  令狐冲知他所言不假,又知向問天和他說這番話,用意是要自己向他求教,但若自己不允加入日月神教,求教之言,自是說不出口,心想:「練了他這吸星大法,原來是吸取旁人功力以為己用。這功夫自私陰毒,我決計不練,決計不使。至於我體內異種真氣無法化除,本來便已如此,我這條性命原是撿來的。令狐冲豈能貪生怕死,便去做大違素願之事?」當下轉過話題,說道:「教主,在下有一事不明,還想請教。在下曾聽師父言道,那『葵花寶典』是武學中至高無上的秘笈,練成了寶典中的武學,固是無敵於天下,而且長生延年,壽過百歲。教主何以不練那寶典中的武功,卻去練那甚為凶險的吸星大法?」

  任我行淡淡一笑,道:「此中原由,便不足為外人道了。」

  令狐冲臉上一紅,道:「是,在下冒昧了。」

  向問天道:「兄弟,教主年事已高,你大哥也比他老人家小不了幾歲。你若入了本教,他日教主的繼承人非你莫屬。就算你嫌日月神教的聲名不好,難道不能在你手中力加整頓,為天下人造福麼?」

  令狐冲聽他這番話入情入理,微覺心動,只見任我行左手拿起酒杯,重重在桌上一放,右手提起酒壺,斟滿了一杯酒,說道:「數百年來,我日月神教和正教諸派為仇,向來勢不兩立。你如固執己見,不入我教,自己內傷難癒,性命不保,固不必說,只怕你師父、師娘的華山派……嘿嘿,我要使華山派師徒盡數覆滅,華山一派從此在武林中除名,卻也不是甚麼難事。你我今日在此相聚,大是有緣,你若聽我良言相勸,便請乾了此杯。」

  這番話充滿了威脅之意,令狐冲胸口熱血上湧,朗聲說道:「教主,大哥,我本就身患絕症,命在旦夕,無意中卻學得了教主的神功大法,此後終究無法化解,也不過是回復舊狀而已,那也沒有甚麼。我於自己這條性命早已不怎麼看重,生死有命,且由他去。華山派開派數百年,當有自存之道,未必別人一舉手間便能予以覆滅。今日言盡於此,後會有期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向二人一拱手,轉身便走。

  向問天欲待再有話說,令狐冲早已去得遠了。

  ***

  令狐冲出得梅莊,重重吁了口氣,拂體涼風,適意暢懷,一抬頭,只見一鉤殘月斜掛柳梢,遠處湖水中映出月亮和浮雲的倒影。

  走到湖邊,悄立片刻,心想:「任教主眼前的大事當是去向東方不敗算賬,奪回教主之位,自不會去尋華山派的晦氣。但若師父、師娘、師弟妹們不知內情,撞上了他,那可非遭毒手不可。須得儘早告知,好讓他們有所防備。卻不知他們從福州回來了沒有?這裏去福州不遠,左右無事,我就去福建走一趟。倘若他們已動身回來,在途中或者也能遇上。」

  隨即想到師父傳書武林,將自己逐出了師門,胸口不禁又是一酸,又想:「我將任教主逼我入教之事,向師父師娘稟明。他們當能明白,我並非有意和魔教中人結交。說不定師父能收回成命,只罰我去思過崖上面壁三年,那便好了。」一想到重入師門有望,精神為之一振,當下去找了家客店歇宿。

  這一覺睡到午時方醒,心想在未見師父師娘之前,別要顯了自己本來面目,何況盈盈曾叫祖千秋他們傳言江湖,要取自己性命,還是喬裝改扮,免惹麻煩。卻扮作甚麼樣子才好?心下沉吟,從房中踱了出來,剛走進天井,突然間豁喇一聲,一盆水向他身上潑將過來。令狐冲立時倒縱避開,那盆水便潑了個空。只見一個軍官手中正拿著一隻木臉盆,向著他怒目而視,粗聲道:「走路也不帶眼睛?你不見老爺在倒水嗎?」

  令狐冲氣往上衝,心想天下竟有這等橫蠻之人,眼見這軍官四十來歲年紀,滿腮虬髯,倒也頗為威武,一身服色,似是個校尉,腰中掛了把腰刀,挺胸凸肚,顯是平素作威作福慣了的。那軍官喝道:「還瞧甚麼?不認得老爺麼?」令狐冲靈機一動:「扮成這個軍官,倒也有趣。我大模大樣的在江湖上走動,武林中朋友誰也不會來向我多瞧一眼。」那軍官喝道:「笑甚麼?你奶奶的,有甚麼好笑?」原來令狐冲想到得意處,臉上不禁露出微笑。

  令狐冲走到櫃檯前付了房飯錢,低聲問道:「那位軍爺是甚麼來頭?」那掌櫃的愁眉苦臉的道:「誰知他是甚麼來頭?他自稱是北京城來的;只住了一晚,服侍他的店小二倒已吃了他三記耳光。好酒好肉叫了不少,也不知給不給房飯錢呢。」

  令狐冲點了點頭,走到附近一家茶館中,泡了壺茶,慢慢喝著等候。

  等了小半個時辰,只聽得馬蹄聲響,那軍官騎了匹棗紅馬,從客店中出來,馬鞭揮得拍拍作響,大聲吆喝:「讓開,讓開,你奶奶的,還不快走。」幾個行人讓得稍慢,給他馬鞭抽去,呼痛聲不絕。

  令狐冲早已付了茶錢,站起身來,快步跟在馬後,眼見那軍官出了西門,向西南大路上馳去。奔得數里,路上行人漸稀。令狐冲加快腳步,搶到馬前,右手一揚。那馬吃了一驚,噓溜溜一聲叫,人立起來,那軍官險些掉下馬來。令狐冲喝道:「你奶奶的,走路不帶眼睛麼?你這畜生險些踹死了老子!」他不開口,那軍官已然大怒,這三聲一罵,那軍官自是怒不可遏,待那馬前足落地,刷的一鞭,便向令狐冲頭上抽落。

  令狐冲見大道上不便行事,叫聲:「啊喲!」一個踉蹌,抱頭便向小路上逃去。那軍官怎肯就此罷休,躍下馬來,匆匆將馬韁繫在樹上,狂奔追來。令狐冲叫道:「啊喲,我的媽啊。」逃入樹林。那軍官大叫大嚷的追來,突然間脅下一麻,咕咚一聲,栽倒在地。

  令狐冲左足踏住他胸口,笑道:「你奶奶的,本事如此不濟,怎能行軍打仗?」在他懷中一搜,掏了一隻大信封出來,上面蓋有「兵部尚書大堂正印」的朱紅大印,寫著「告身」兩個大字。打開信封,抽了一張厚紙出來,卻是兵部尚書的一張委任令,寫明委任河北滄州游擊吳天德升任福建泉州府參將,剋日上任。令狐冲笑道:「原來是位參將大人,你便是吳天德麼?」

  那軍官給他踏住了動彈不得,一張臉皮脹得發紫,喝道:「快放我起來,你……你……膽大妄為,侮辱朝廷命官,不……不怕王法嗎?」嘴裏雖然吆喝,氣勢卻已餒了。

  令狐冲笑道:「老子沒了盤纏,要借你的衣服去當一當。」反掌在他頭頂一拍,那軍官登時暈去。

  令狐冲迅速剝下他衣服,心想這人如此可惡,教他多受些罪,將他內衣內褲一起剝下,全身赤條條地一絲不掛。一提他包袱重甸甸地,打開一看,竟有好幾百兩銀子,還有三隻金元寶,心想:「這都是這狗官搜刮來的民脂民膏,難以物歸原主,只好讓我吳天德參將大人拿來買酒喝了。」想著不禁笑出聲來。當下脫去衣衫,將那參將的軍服、皮靴、腰刀、包裹都換到了自己身上,撕爛自己衣衫,將他反手綁了,縛在樹上,再在他口中塞滿了爛泥。轉念一想,回身抽出單刀,將他滿臉虬髯都剃了下來,將剃下的鬍子揣入懷中,笑道:「你變成了小白臉,這可美得多啦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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