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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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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好一會,令狐冲才道:「教主美意,想我令狐冲乃末學後進,如何敢和教主比肩稱兄道弟?再說,在下雖已不屬華山一派,尚盼師父能夠回心轉意,收回成命……」 任我行淡淡一笑,道:「你叫我教主,其實我此刻雖然得脫牢籠,仍是性命朝不保夕,『教主』二字,也不過說來好聽而已。今日普天之下,人人都知日月神教的教主乃是東方不敗。此人武功之高,決不在我之下,權謀智計,更遠勝於我。他麾下人才濟濟,憑我和向兄弟二人,要想從他手中奪回教主之位,當真是以卵擊石、痴心妄想之舉。你不願和我結為兄弟,原是明哲保身的美事。來來來,咱們杯酒言歡,這話再也休提了。」 令狐冲道:「教主的權位如何被東方不敗奪去,又如何被囚在黑牢之中,種種情事,在下全然不明,不知兩位能賜告否?」 任我行搖了搖頭,淒然一笑,說道:「湖底一居,一十二年,甚麼名利權位,本該瞧得淡了。嘿嘿,偏偏年紀越老,越是心熱。」他滿滿斟了一杯酒,一口乾了,哈哈一聲長笑,笑聲中卻滿是蒼涼之意。 向問天道:「兄弟,那日東方不敗派出多人追我,手段之辣,你是親眼見到的了。若不是你仗義出手,我早已在那涼亭中給他們砍為肉醬。你心中尚有正派魔教之分,可是那日他們數百人聯手,圍殺你我二人,那裏還分甚麼正派,甚麼魔教?其實事在人為,正派中固有好人,何嘗沒有卑鄙奸惡之徒?魔教中壞人確是不少,但等咱們三人掌了大權,好好整頓一番,將那些作惡多端的敗類給清除了,豈不教江湖上豪傑之士揚眉吐氣?」 令狐冲點頭道:「大哥這話,也說得是。」 向問天道:「想當年教主對待東方不敗,猶如手足一般,提拔他為教中的光明左使,教中一應大權都交了給他。其時教主潛心修習這吸星大法,要將其中若干小小的缺陷都糾正過來,教中日常事務便無暇多管。不料那東方不敗狼子野心,面子上對教主十分恭敬,甚麼事都不敢違背,暗中卻培植一己勢力,假借諸般藉口,將所有忠於教主的部屬或是撤革,或是處死,數年之間,教主的親信竟然凋零殆盡。教主是個忠厚至誠之人,見東方不敗處處恭謹小心,而本教在他手中也算一切井井有條,始終沒加懷疑。」 任我行嘆了口氣,說道:「向兄弟,這件事我實在好生慚愧。你曾對我進了數次忠言,叫我提防。可是我對東方不敗信任太過,忠言逆耳,反怪你對他心懷嫉忌,言下責你挑撥離間,多生是非。以至你一怒而去,高飛遠走,從此不再見面。」 向問天道:「屬下決不敢對教主有何怨怪之意,只是眼見情勢不對,那東方不敗部署周密,發難在即,屬下倘若隨侍教主身畔,非先遭了他的毒手不可。雖然為本教殉難,亦屬份所當為,但屬下思前想後,總覺還是先行避開為是。倘若教主能洞燭他的奸心,令他逆謀不逞,那自是上上大吉,否則屬下身在外地,至少也教他心有所忌,不敢太過放肆。」 任我行點頭道:「是啊,可是我當時怎知道你的苦心?見你不辭而行,心下大是惱怒,其時練功正在緊要關頭,還險些出了亂子。那東方不敗卻來大獻殷勤,勸我不可煩惱。這一來,我更加中了他的奸計,竟將本教的秘籍『葵花寶典』傳了給他。」 令狐冲聽到「葵花寶典」四字,不禁「啊」了一聲。 向問天道:「兄弟,你也知道『葵花寶典』麼?」令狐冲道:「我曾聽師父說起過這部寶典的名字,知道是博大精深的武學秘笈,卻不知是在教主手中。」 任我行道:「多年以來,『葵花寶典』一直是日月神教的鎮教之寶,歷來均是上代教主傳給下一代教主。其時我修習吸星大法廢寢忘食,甚麼事都不放在心上,便想將教主之位傳給東方不敗。將『葵花寶典』傳給他,原是向他表示得十分明白,不久之後,我便會以教主之位相授。唉,東方不敗原是個十分聰明之人,這教主之位明明已交在他的手裏,他為甚麼這樣心急,不肯等到我正式召開總壇,正式公佈於眾?卻偏偏要幹這叛逆篡位的事?」他皺起了眉頭,似乎直到此刻,對這件事還是弄不明白。 向問天道:「他一來是等不及,不知教主到何時才正式相傳;二來是不放心,只怕突然之間,大事有變。」 任我行道:「其實他一切已部署妥當,又怕甚麼突然之間大事有變?當真令人好生難以索解。我在黑牢中靜心思索,對他的種種奸謀已一一想得明白,只是他何以迫不及待的忽然發難,至今仍然想他不通。本來嘛,他對你心中頗有所忌,怕我說不定會將教主之位傳了給你。但你既不別而行,已去了他眼中之釘,儘管慢慢的等下去好了。」 向問天道:「就是東方不敗發難那一年,端午節晚上大宴,小姐在席上說過的一句話,教主還記得麼?」任我行搔了搔頭,道:「端午節?那小姑娘說過甚麼話啊?那有甚麼干係?我可全不記得了。」 向問天道:「教主別說小姐是小孩子。她聰明伶俐,心思之巧,實不輸於大人。那一年小姐是七歲罷?她在席上點點人數,忽然問你:『爹爹,怎麼咱們每年端午節喝酒,一年總是少一個人?』你一怔,問道,『甚麼一年少一個人?』小姐說道:『我記得去年有十一個人,前年有十二個。今年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……咱們只賸下了十個。』」 任我行嘆了口氣,道:「是啊,當時我聽了小姑娘這句話,心下很是不快。早一年東方不敗處決了郝賢弟。再早一年,丘長老不明不白的死在甘肅,此刻想來,自也是東方不敗暗中安排的毒計了。再先一年,文長老被革出教,受嵩山派、泰山派、衡山派三派高手圍攻而死,此事起禍,自也是在東方不敗身上。唉,小姑娘無意中吐露真言,當時我猶在夢中,竟自不悟。」 他頓了一頓,喝了口酒,又道:「這『吸星大法』,創自北宋年間的『逍遙派』,分為『北冥神功』與『化功大法』兩路(作者按:請參閱「天龍八部」)。後來從大理段氏及星宿派分別傳落,合而為一,稱為『吸星大法』,那主要還是繼承了『化功大法』一路。只是學者不得其法,其中頗有缺陷。其時我修習吸星大法已在十年以上,在江湖上這神功大法也是大有聲名,正派中人聞者無不喪膽。可是我卻知這神功之中有幾個重大缺陷,初時不覺,其後禍患卻慢慢顯露出來。那幾年中我已然深明其患,知道若不及早補救,終有一日會得毒火焚身。那些吸取而來的他人功力,會得突然反噬,吸來的功力愈多,反撲之力愈大。」 令狐冲聽到這裏,心下隱隱覺得有一件大事十分不妥。 任我行又道:「那時候我身上已積聚了十餘名正邪高手的功力。但這十餘名高手分屬不同門派,所練功力各不相同。我須得設法將之融合為一,以為己用,否則總是心腹大患。那幾年中,我日思夜想,所掛心的便是這一件事。那日端午節大宴席上,我雖在飲酒談笑,心中卻兀自在推算陽蹻二十二穴和陽維三十二穴,在這五十四個穴道之間,如何使內息遊走自如,既可自陽蹻入陽維,亦可自陽維入陽蹻。因此小姑娘那幾句話,我聽了當時心下雖有不快,但片刻間便也忘了。」 向問天道:「屬下也一直十分奇怪。教主向來機警萬分,別人只須說得半句話,立時便知他心意,十拿九穩,從不失誤。可是在那幾年中,不但對東方不敗的奸謀全不察覺,而且日常……日常……咳……」任我行微笑道:「而且日常渾渾噩噩,神不守舍,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,是也不是?」向問天道:「是啊。小姐說了那幾句話後,東方不敗哈哈一笑,道:『小姐,你愛熱鬧,是不?明年咱們多邀幾個人來一起喝酒便是。』他說話時滿臉堆歡,可是我從他眼光之中,卻看出滿是疑慮之色。他必定猜想,教主早已胸有成竹,眼前只不過假裝痴呆,試他一試。他素知教主精明,料想對這樣明顯的事,決不會不起疑心。」 任我行皺起眉頭,說道:「小姑娘那日在端午節大宴中說過這幾句話,這十二年來,我卻從來沒記起過。此刻經你一提,我才記得,確有此言。不錯,東方不敗聽了那幾句話,焉有不大起疑心之理?」向問天道:「再說,小姐一天天長大,越來越聰明,便在一二年間,只怕便會給她識破了機關。等她成年之後,教主又或許會將大位傳她。東方不敗所以不敢多等,寧可冒險發難,其理或在於此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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