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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五


  禿筆翁和丹青生齊叫:「大哥!」搶過去將他扶起,只見他心口插了一柄匕首,雙目圓睜,卻已氣絕。禿筆翁和丹青生連叫:「大哥,大哥!」哭了出來。

  王誠喝道:「這老兒不遵教主令旨,畏罪自盡,須當罪加一等。你們兩個傢伙又吵些甚麼?」丹青生滿臉怒容,轉過身來,便欲向王誠撲將過去,和他拚命。王誠道:「怎樣?你想造反麼?」丹青生想起已然服了三尸腦神丹,此後不得稍有違抗任我行的意旨,一股怒氣登時消了,只是低頭拭淚。

  任我行道:「把屍首和這廢人都攆了出去,取酒菜來,今日我和向兄弟、令狐兄弟要共謀一醉。」禿筆翁道:「是!」抱了黃鍾公的屍身出去。

  跟著便有家丁上來擺陳杯筷,共設了六個座位。鮑大楚道:「擺三副杯筷!咱們怎配和教主共席?」一面幫著收拾。任我行道:「你們也辛苦了,且到外面喝一杯去。」鮑大楚、王誠、桑三娘一齊躬身,道:「謝教主恩典。」慢慢退出。

  令狐冲見黃鍾公自盡,心想此人倒是個義烈漢子,想起那日他要修書薦自己去見少林寺方證大師,求他治病,對己也是一番好意,不由得有些傷感。

  向問天笑道:「兄弟,你怎地機緣巧合,學到了教主的吸星大法?這件事倒要你說來聽聽。」令狐冲便將如何自行修習,如何無意中練成等情,一一說了。向問天笑道:「恭喜,恭喜,這種種機緣,缺一不成。做哥哥的好生為你喜歡。」說著舉起酒杯,一口乾了。任我行和令狐冲也都舉杯乾了。

  任我行笑道:「此事說來也是險極。我當初在那鐵板上刻這套練功秘訣,雖是在黑獄中悶得很了,聊以自遣,卻未必存著甚麼好心。神功秘訣固然是真,但若非我親加指點,助其散功,依法修習者非走火入魔不可,能避過此劫者千中無一。練這神功,有兩大難關。第一步是要散去全身內力,使得丹田中一無所有,只要散得不盡,或行錯了穴道,立時便會走火入魔,輕則全身癱瘓,從此成了廢人,重則經脈逆轉,七孔流血而亡。這門功夫創成已達數百年,但得獲傳授的固已稀有,而能練成的更寥寥無幾,實因散功這一步太過艱難之故。令狐兄弟卻佔了極大的便宜,你內力本已全失,原無所有,要散便散,不費半點力氣,在旁人最艱難最凶險的一步,在你竟不知不覺間便邁過去了。散功之後,又須吸取旁人的真氣,貯入自己丹田,再依法驅入奇經八脈以供己用。這一步本來也十分艱難,自己內力已然散盡,再要吸取旁人真氣,豈不是以卵擊石,徒然送命?令狐兄弟卻又有巧遇,聽向兄弟說,你身上早已有幾名高手所注的八道異種真氣,雖只各人的一部分,但亦已極為厲害。令狐兄弟,你居然輕輕易易的渡此兩大難關,練成大法,也真是天意了。」

  令狐冲手心中捏了把冷汗,說道:「幸好我內力全失,否則當真不堪設想。向大哥,任教主到底怎生脫困,兄弟至今仍是不明所以。」

  向問天笑嘻嘻的從懷中取出一物,塞在令狐冲手中,道:「這是甚麼?」令狐冲覺得入手之物是一枚堅硬的圓球,正是那日他要自己拿去交給任我行的,攤開手掌,只見是一枚鋼球,球上嵌有一粒小小的鋼珠。令狐冲一撥鋼珠,覺那鋼珠能夠轉動,輕輕轉得幾轉,便拉了一條極細的鋼絲出來。這鋼絲一端連在鋼球之上,鋼絲上都是鋸齒,卻是一把打造得精巧之極的鋼絲鋸子。令狐冲恍然大悟,道:「原來教主手足上的銬鐐,是用此物鋸斷的。」

  任我行笑道:「我在幾聲大笑之中運上了內力,將你們五人盡皆震倒,隨即鋸斷銬鐐。你後來怎樣對付黑白子,當時我便怎樣對付你了。」令狐冲笑道:「原來你跟我換了衣衫,將銬鐐套在我手足之上,難怪黃鍾公等沒有察覺。」向問天道:「本來此事也不易瞞得過黃鍾公和黑白子,但他們醒轉之後,教主和我早已出了梅莊。黑白子他們見到我留下的棋譜書畫,各人歡喜得緊,又那裏會疑心到獄中人已經掉了包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大哥神機妙算,人所難及。」心想:「原來你一切早已安排妥當,投這四人所好,引其入彀。只是教主脫困已久,何以遲遲不來救我?」

  向問天鑒貌辨色,猜到了他心意,笑道:「兄弟,教主脫困之後,有許多大事要辦,可不能讓對頭得知,只好委屈你在西湖底下多住幾天,咱們今日便是救你來啦。好在你因禍得福,練成了不世神功,總算有了補償。哈哈哈,做哥哥的給你賠不是了。」說著在三人酒杯中都斟滿了酒,自己一口喝乾。任我行哈哈大笑,道:「我也陪一杯。」令狐冲笑道:「賠甚麼不是?我得多謝兩位才是。我本來身受內傷,無法醫治,練了教主的神功後,這內傷竟也霍然而癒,得回了一條性命。」三人縱聲大笑,甚是高興。

  向問天道:「十二年之前,教主離奇失蹤,東方不敗篡位。我知事出蹊蹺,只有隱忍,與東方不敗敷衍。直到最近,才探知了教主被囚的所在,便即來助教主他老人家脫困。豈知我一下黑木崖,東方不敗那廝便派出大隊人馬,追殺於我,又遇上正教中一批混賬王八蛋擠在一起趕熱鬧。兄弟,那日在深谷之底,你說了內功盡失的緣由,我當時便想要散去你體內的諸般異種真氣,當世惟有教主的『吸星大法』。教主脫困之後,我便當求他老人家傳你這項神功,救你性命,想不到不用我出口懇求,教主已自傳你了。」三人又一起乾杯大笑。

  令狐冲心想:「向大哥去救任教主,固然是利用了我,卻也確是存了救我性命之心。那日離谷之時,他便說帶我去求人醫治。何況我若不是在這件事上出了大力,那『吸星大法』何等神妙,任教主又怎肯輕易便即傳給我這毫不相干的外人?」不禁對向問天好生感激。

  喝得十幾杯酒後,令狐冲覺得這位任教主談吐豪邁,識見非凡,確是一位平生罕見的大英雄、大豪傑,不由得大是心折,先前見他對付秦偉邦和黃鍾公、黑白子,手段未免過份毒辣,但聽他談論了一會後,頗信英雄處事,有不能以常理測度者,心中本來所存的不平之意逐漸淡去。

  任我行道:「令狐兄弟,我對待敵人,出手極狠,御下又是極嚴,你或許不大看得慣。但你想想,我在西湖湖底的黑牢中關了多久?你在牢中耽過,知道這些日子的滋味。人家待我如何?對於敵人叛徒,難道能心慈的麼?」

  令狐冲點頭稱是,忽然想起一事,站起身來,說道:「我有一事相求教主,盼望教主能夠答允。」任我行道:「甚麼事?」令狐冲道:「我當日初見教主,曾聽黃鍾公言道,教主倘若脫困,重入江湖,單是華山一派,少說便會死去一大半人。又聽教主言道,要是見到我師父,要令他大大難堪。教主功力通神,倘若和華山派為難,無人能夠抵擋……」

  任我行道:「我聽向兄弟說,你師父已傳言天下,將你逐出了華山派門牆。我去將他們大大折辱一番,索性就此滅了華山一派,將之在武林中除名,替你出了心中一口惡氣。」

  令狐冲搖頭道:「在下自幼父母雙亡,蒙恩師、師娘收入門下,撫養長大,名雖師徒,情同父子。師父將我逐出門牆,一來確是我的不是,二來只怕也有些誤會,在下可萬萬不敢怨怪恩師。」

  任我行微笑道:「原來岳不群對你無情,你倒不肯對他不義?」令狐冲道:「在下想求懇教主的,便是請你寬宏大量,別跟我師父、師娘,以及華山派的師弟、師妹們為難。」任我行沉吟道:「我得脫黑牢,你出力甚大,但我傳了你吸星大法,救了你的性命,兩者已然相抵,誰也不虧負誰。我重入江湖,未了的恩怨大事甚多,可不能對你許下甚麼諾言,以後行事,未免縛手縛腳。」

  令狐冲聽他這麼說,竟是非和岳不群為難不可,不由得焦急之情,見於顏色。

  任我行哈哈一笑,說道:「小兄弟,你且坐下。今日我在世上,只有向兄弟和你二人,才是真正親信之人,你有事求我,總也有個商量處。這樣罷,你先答允我一件事,我也就答允你,今後見到華山派中師徒,只要他們不是對我不敬,我便不去惹他。縱然要教訓他們,也當瞧在你的面上,手下留情三分。你說如何?」

  令狐冲大喜,忙道:「如此感激不盡。教主有何囑咐,在下無有不遵。」

  任我行道:「我和你二人結為金蘭兄弟,今後有福同享,有難同當。向兄弟為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,你便為我教的光明右使。你意下如何?」

  令狐冲一聽,登時愕然,萬沒料到他要自己加入魔教。他自幼便聽師父和師娘說及魔教的種種奸邪惡毒事跡,自己雖被逐出門牆,只想閒雲野鶴,在江湖上做個無門無派的散人便了,若要自己身入魔教,卻是萬萬不能,一時之間,心中亂成一團,難以回答。

  任我行和向問天兩對眼睛凝視著他,霎時之間,室中更無半點聲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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