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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〇


  想到此處,精神大振,心想:「這地道的入口處在黃鍾公的臥床之下,如是黃鍾公想救我,隨時可以動手,不必耽擱這許多時光。黑白子當然不會。禿筆翁和丹青生二人之中,丹青生和我是酒中知己,交情與眾不同,十之八九,是丹青生。」再想到黑白子明日來時如何應付:「我只跟他順口敷衍,騙他些酒肉吃,教他些假功夫,有何不可?」

  隨即又想:「丹青生隨時會來救我出去,須得趕快將鐵板上的口訣法門記熟了。」摸著字跡,口中誦讀,心中記憶。先前摸到這些字跡時並不在意,此時真要記誦得絕無錯失,倒也不是易事。鐵板上字跡潦草,他讀書不多,有些草字便不識得,只好強記筆劃,胡亂念個別字充數。心想這些上乘功夫的法門,一字之錯,往往令得練功者人鬼殊途,成敗逆轉,只要練得稍有不對,難免走火入魔。出此牢後,幾時再有機會重來對照?非記得沒半點錯漏不可。他唸了一遍又一遍,不知讀了幾多遍,幾乎倒背也背得出了,這才安心入睡。

  睡夢之中,果見丹青生前來打開牢門,放他出去,令狐冲一驚而醒,待覺是南柯一夢,卻也並不沮喪,心想:「他今日不來救,只不過未得其便,不久自會來救。」

  心想這鐵板上的口訣法門於我十分有用,於別人卻有大害,日後如再有人被囚於這黑牢之中,那人自然是好人,可不能讓他上了那任我行的大當。當下摸著字跡,又從頭至尾的讀了十來遍,拿起除下的鐵銬,便將其中的字跡刮去了十幾個字。

  這一天黑白子並未前來,令狐冲也不在意,照著口訣法門,繼續修習。其後數日,黑白子始終沒來。令狐冲自覺練功大有進境,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留在自己體內的異種真氣,已有六七成從丹田中驅了出來,散之於任督諸脈,心想只須持之有恆,自能盡數驅出。

  他每日背誦口訣數十遍,刮去鐵板上的字跡數十字,自覺力氣越來越大,用鐵銬刮削鐵板,已花不了多大力氣。如此又過了一月有餘,他雖在地底,亦覺得炎暑之威漸減,心想:「冥冥之中果有天意,我若是冬天被囚於此,決不會發見鐵板上的字跡。說不定熱天未到,丹青生已將我救了出去。」

  正想到此處,忽聽得甬道中又傳來了黑白子的腳步聲。

  ***

  令狐冲本來臥在床上,當即轉身,面向裏壁,只聽得黑白子走到門外,說道:「任……任老前輩,真正萬分對不起。這一個多月來,我大哥一直足不出戶。在下每日裏焦急萬狀,只盼來跟你老人家請安問候,總是不得其便。你……你老人家千萬不要見怪才好!」一陣酒香雞香,從方孔中傳了進來。

  令狐冲這許多日子滴酒未沾,一聞到酒香,那裏還忍得住,轉身說道:「把酒菜拿給我吃了再說。」黑白子道:「是,是。前輩答允傳我神功的秘訣了?」令狐冲道:「每次你送三斤酒,一隻雞來,我便傳你四句口訣。等我喝了三千斤酒,吃了一千隻雞,口訣也傳得差不多了。」黑白子道:「這樣未免太慢,只怕日久有變。晚輩每次送六斤酒,兩隻雞,前輩每次便傳八句口訣如何?」令狐冲笑道:「你倒貪心得緊,那也可以。拿來,拿來!」

  黑白子托著木盤,從方孔中遞將進去,盤上果是一大壺酒,一隻肥雞。

  令狐冲心想:「我未傳口訣,你總不能先毒死我。」提起酒壺,骨嘟嘟的便喝。這酒並不甚佳,但這時喝在口裏,卻委實醇美無比,似乎丹青生四釀四蒸的吐魯番葡萄酒也有所不及,當下一口氣便喝了半壺,跟著撕下一條雞腿,大嚼起來,頃刻之間,將一壺酒,一隻雞吃得乾乾淨淨,拍了拍肚子,讚道:「好酒,好酒!」

  黑白子笑道:「老爺子吃了肥雞美酒,便請傳授口訣了。」令狐冲聽他再也不提拜師之事,只道自己喝酒吃雞之餘,一時記不起了,當下也就不提,說道:「好,這四句口訣,你牢牢記住了:『奇經八脈,中有內息,聚之丹田,會於膻中。』你懂得解麼?」鐵板上原來的口訣是:「丹田內息,散於四肢,膻中之氣,分注八脈。」他故意將之倒了轉來。黑白子一聽,覺得這四句口訣平平無奇,乃是練氣的普通法門,說道:「這四句,在下領會得,請前輩再傳四句。」

  令狐冲心想:「這四句經我一改,變成尋常之極,他自感不足了,須當唸四句十分古怪的,嚇唬嚇唬他。」說道:「今天是第一日,索性多傳四句,你記好了。『震裂陽維,塞絕陰蹻,八脈齊斷,神功自成。」

  黑白子大吃一驚,道:「這……這……這人身的奇經八脈倘若斷絕了,那裏還活得成?這……這四句口訣,晚輩可當真不明白了。」令狐冲道:「這等神功大法,倘若人人都能領會,那還有甚麼希奇?這中間自然有許多精微奇妙之處,常人不易索解。」

  黑白子聽到這裏,越來越覺他說話的語氣、所用的辭句,與那姓任之人大不相同,不由得疑心大起。前兩次令狐冲說話極少,辭語又十分含糊,這一次吃了酒後,精神振奮,說話多了,黑白子十分機警,登時便生了疑竇,料想他有意捏造口訣,戲弄自己,說道:「你說『八脈齊斷,神功自成』,難道老爺子自己,這奇經八脈都已斷絕了嗎?」

  令狐冲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他從黑白子語氣之中,聽出他已起了疑心,不敢跟他多說,道:「全部傳完,你融會貫通,自能明白。」說著將酒壺放在盤上,從方孔中遞將出去。黑白子伸手來接。

  令狐冲突然「啊喲」一聲,身子向前一衝,噹的一聲,額頭撞上鐵門。

  黑白子驚道:「怎樣了?」他這等武功高強之人,反應極快,一伸手,已探入方孔,抓住木盤,生怕酒壺掉在地下摔碎。

  便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,令狐冲左手翻上,抓住了他右手手腕,笑道:「黑白子,你瞧瞧我到底是誰?」黑白子大驚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

  令狐冲將木盤遞出去之時,並未有抓他手腕的念頭,待在油燈微光下見到黑白子手掌在方孔外一幌,只待接他木盤,突然之間,心中起了一股難以抑制的衝動。自己在這裏囚禁多日,全是出於這人的狡計,若能將他手腕扭斷了,也足稍出心中的惡氣;又想他出其不意的給自己抓住,突然大吃一驚,這人如此奸詐,嚇他一跳,又有何不可?也不知是出於報復之意,還是一時童心大盛,便這麼假裝摔跌,引得他伸手進來,抓住了他手腕。

  黑白子本來十分機警,只是這一下實在太過突如其來,事先更沒半點朕兆,待得心中微覺不妥,手腕已被對方抓住,只覺對方五根手指便如是一隻鐵箍,牢牢的扣住了自己手腕上「內關」「外關」兩處穴道,當即手腕急旋,反打擒拿。

  噹的一聲大響,左足三根足趾立時折斷,痛得啊啊大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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