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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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岳夫人挺劍而立,目不轉睛的瞧著藍鳳凰和令狐冲二人。 只見令狐冲頸上那水蛭咬住了他血管,又再吮吸。藍鳳凰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,拔開瓶塞,伸出右手小指的尖尖指甲,從瓶中挑了些白色粉末,灑了一些在水蛭身上。四名苗女解開令狐冲衣襟,捲起他衣袖褲管,將自己身上的水蛭一隻隻拔下,轉放在他胸腹臂腿各處血管上。片刻之間,兩百餘隻水蛭盡已附著在令狐冲身上。藍鳳凰不斷挑取藥粉,在每隻水蛭身上分別灑上少些。 說也奇怪,這些水蛭附在五名苗女身上時越吸越脹,這時卻漸漸縮小。 岳不群恍然大悟,長長舒了口氣,心道:「原來她所行的是轉血之法,以水蛭為媒介,將她們五人身上的鮮血轉入冲兒血管。這些白色粉末不知是何物所製,竟然能逼令水蛭倒吐鮮血,當真神奇之極。」他想明白了這一點,緩緩放鬆了本來緊握著劍柄的手指。 岳夫人也輕輕還劍入鞘,本來繃緊著的臉上現出了笑容。 船艙中雖仍寂靜無聲,但和適才惡鬥一觸即發的氣勢卻已大不相同。更加難得的是,居然連桃谷六仙也瞧得驚詫萬分,張大了嘴巴,合不攏來。六張嘴巴既然都張大了合不攏,自然也無法議論爭辯了。 又過了一會,只聽得嗒的一聲輕響,一條吐乾了腹中血液的水蛭掉在船板上,扭曲了幾下,便即僵死。一名苗女拾了起來,從窗口拋入河中。水蛭一條條投入河中,不到一頓飯時分,水蛭拋盡,令狐冲本來焦黃的臉孔上卻微微有了些血色。那二百多條水蛭所吸而轉注入令狐冲體內的鮮血,總數當逾一大碗,雖不能補足他所失之血,卻已令他轉危為安。 岳不群和夫人對望了一眼,均想:「這苗家女子以一教之尊,居然不惜以自身鮮血補入冲兒體內。她和冲兒素不相識,決非對他有了情意。她自稱是冲兒的好朋友的朋友,冲兒幾時又結識下這樣大有來頭的一位朋友?」 藍鳳凰見令狐冲臉色好轉,再搭他脈搏,察覺振動加強,心下甚喜,柔聲問道:「令狐公子,你覺得怎樣?」 令狐冲於一切經過雖非全部明白,卻也知這女子是在醫治自己,但覺精神已好得多,說道:「多謝姑娘,我……我好得多了。」藍鳳凰道:「你瞧我老不老?是不是很老了?」 令狐冲道:「誰說你老了?你自然不老。要是你不生氣,我就叫你一聲妹子啦。」藍鳳凰大喜,臉色便如春花初綻,大增嬌艷之色,微笑道:「你真好。怪不得,怪不得,這個不把天下男子瞧在眼裏的人,對你也會這樣好,所以啦……唉……」令狐冲笑道:「你倘若真的說我好,幹麼不叫我『令狐大哥』?」藍鳳凰臉上微微一紅,叫道:「令狐大哥。」令狐冲笑道:「好妹子,乖妹子!」 他生性倜儻,不拘小節,與素以「君子」自命的岳不群大不相同。他神智略醒,便知藍鳳凰喜歡別人道她年輕美貌,聽她直言相詢,雖眼見她年紀比自己大,卻也張口就叫她「妹子」,心想她出力相救自己,該當讚上幾句,以資報答。果然藍鳳凰一聽之下,十分開心。 岳不群和岳夫人都不禁皺起眉頭,均想:「冲兒這傢伙浮滑無聊,當真難以救藥。平一指說他已不過百日之命,此時連一百天也沒有了,一隻腳已踏進了棺材,剛清醒得片刻,便和這等淫邪女子胡言調笑。」 藍鳳凰笑道:「大哥,你想吃甚麼?我去拿些點心給你吃,好不好?」令狐冲道:「點心倒不想吃,只是想喝酒。」藍鳳凰道:「這個容易,我們有自釀的『五寶花蜜酒』,你倒試試看。」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苗語。 兩名苗女應命而去,從小舟取過八瓶酒來,開了一瓶倒在碗中,登時滿船花香酒香。 令狐冲道:「好妹子,你這酒嘛,花香太重,蓋住了酒味,那是女人家喝的酒。」藍鳳凰笑道:「花香非重不可,否則有毒蛇的腥味。」令狐冲奇道:「酒中有毒蛇腥味?」藍鳳凰道:「是啊。我這酒叫作『五寶花蜜酒』,自然要用『五寶』了。」令狐冲問道:「甚麼叫『五寶』?」藍鳳凰道:「五寶是我們教裏的五樣寶貝,你瞧瞧罷。」說著端過兩隻空碗,倒轉酒瓶,將瓶中的酒倒了出來,只聽得咚咚輕響,有幾條小小的物事隨酒落入碗中。 好幾名華山弟子見到,登時駭聲而呼。 她將酒碗拿到令狐冲眼前,只見酒色極清,純白如泉水,酒中浸著五條小小的毒蟲,一是青蛇,一是蜈蚣,一是蜘蛛,一是蠍子,另有一隻小蟾蜍。令狐冲嚇了一跳,問道:「酒中為甚麼放這……這種毒蟲?」藍鳳凰呸了一聲,說道:「這是五寶,別毒蟲……毒蟲的亂叫。令狐大哥,你敢不敢喝?」令狐冲苦笑道:「這……五寶,我可有些害怕。」 藍鳳凰拿起酒碗,喝了一大口,笑道:「我們苗人的規矩,倘若請朋友喝酒吃肉,朋友不喝不吃,那朋友就不是朋友啦。」 令狐冲接過酒碗,骨嘟骨嘟的將一碗酒都喝下肚中,連那五條毒蟲也一口吞下。他膽子雖大,卻也不敢去咀嚼其味了。 藍鳳凰大喜,伸手摟住他頭頸,便在他臉頰上親了兩親,她嘴唇上搽的胭脂在令狐冲臉上印了兩個紅印,笑道:「這才是好哥哥呢。」 令狐冲一笑,一瞥眼間見到師父嚴厲的眼色,心中一驚,暗道:「糟糕,糟糕!我大膽妄為,在師父師娘跟前這般胡鬧,非給師父痛罵一場不可。小師妹可又更加瞧我不起了。」 藍鳳凰又開了一瓶酒,斟在碗裏,連著酒中所浸的五條小毒蟲,送到岳不群面前,笑道:「岳先生,我請你喝酒。」 岳不群見到酒中所浸蜈蚣、蜘蛛等一干毒蟲,已然噁心,跟著便聞到濃烈的花香之中隱隱混著難以言宣的腥臭,忍不住便欲嘔吐,左手伸出,便往藍鳳凰持著酒杯的手上推去。不料藍鳳凰竟然並不縮手,眼見自己手指便要碰到她手背,急忙縮回。藍鳳凰笑道:「怎地做師父的反沒徒兒大膽?華山派的眾位朋友,那一個喝了這碗酒?喝了可大有好處。」 霎時之間舟中寂靜無聲。藍鳳凰一手舉著酒碗,卻無人接口。藍鳳凰嘆了口氣道:「華山派中除了令狐冲外,再沒第二個英雄好漢了。」 忽聽得一人大聲道:「給我喝!」卻是林平之。他走上幾步,伸手便要去接酒碗。 藍鳳凰雙眉一軒,笑道:「原來……」岳靈珊叫道:「小林子,你吃了這髒東西,就算不毒死,以後也別想我再來睬你。」藍鳳凰將酒碗遞到林平之面前,笑道:「你喝了罷!」林平之囁嚅道:「我……我不喝了。」聽得藍鳳凰長聲大笑,不由得漲紅了臉,道:「我不喝這酒,可……可不是怕死。」 藍鳳凰笑道:「我當然知道,你是怕這美貌姑娘從此不睬你。你不是膽小鬼,你是多情漢子,哈哈,哈哈。」走到令狐冲身前,說道:「大哥,回頭見。」將酒碗在桌上一放,一揮手。四個苗女拿了餘下的六瓶酒,跟著她走出船艙,縱回小舟。 只聽得甜膩的歌聲飄在水面,順流向東,漸遠漸輕,那小舟搶在頭裏,遠遠的去了。 *** 岳不群皺眉道:「將這些酒瓶酒碗都摔入河中。」林平之應道:「是!」走到桌邊,手指剛碰到酒瓶,只聞奇腥冲鼻,身子一幌,站立不定,忙伸手扶住桌邊。岳不群登時省悟,叫道:「酒瓶上有毒!」衣袖拂去,勁風到處,將桌上的酒瓶酒碗,一古腦兒送出窗去,摔在河裏;驀地裏胸口一陣煩惡,強自運氣忍住,卻聽得哇的一聲,林平之已大吐起來。 跟著這邊廂哇的一聲,那邊廂又是哇的一響,人人都捧腹嘔吐,連桃谷六仙和船艄的船公水手也均不免。岳不群強忍了半日,終於再也忍耐不住,也便嘔吐起來。各人嘔了良久,雖已將胃中食物吐了個乾乾淨淨,再無賸餘,嘔吐卻仍不止,不住的嘔出酸水。到後來連酸水也沒有了,仍是喉癢心煩,難以止歇,均覺腹中倘若有物可吐,反比這等空嘔舒服得多。 船中前前後後數十人,只令狐冲一人不嘔。 桃實仙道:「令狐冲,那妖女對你另眼相看,給你服了解藥。」令狐冲道:「我沒服解藥啊。難道那碗毒酒便是解藥?」桃根仙道:「誰說不是呢?那妖女見你生得俊,喜歡了你啦。」桃枝仙道:「我說不是因為他生得俊,而是因為他讚那妖女年輕貌美。」桃花仙道:「那也要他有膽量喝那毒酒,吞了那五條毒蟲。」桃葉仙道:「他雖然不嘔,焉知不是腹中有了五條毒蟲之後,中毒更深?」桃幹仙道:「啊喲,不得了!令狐冲喝那碗毒酒,咱們沒加阻攔,倘若因此斃命,平一指追究起來,那便如何是好?」桃根仙道:「平一指說他本來就快死的,早死了幾天,有甚麼要緊?」桃花仙道:「令狐冲不要緊,我們就要緊了。」桃實仙道:「那也不要緊,咱們高飛遠走,那平一指身矮腿短,諒他也追咱們不著。」桃谷六仙不住作嘔,卻也不捨得少說幾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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