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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一


  老姑娘道:「爹,他……他割了許多血出來,逼我喝了兩碗……他……他還要割……」

  老頭子這一驚更加非同小可,忙俯身扶起令狐冲,只見他雙手腕脈處各有傷口,鮮血兀自汩汩流個不住。老頭子急衝出房,取了金創藥來,心慌意亂之下,雖在自己屋中,還是額頭在門框邊上撞得腫起了一個大瘤,門框卻被他撞塌了半邊。

  桃枝仙聽到碰撞聲響,只道他在毆打令狐冲,叫道:「喂,老頭子,令狐冲是桃谷六仙的好朋友,你可不能再打。要是打死了他,桃谷六仙非將你全身肥肉撕成一條條不可。」桃實仙道:「錯了,錯了!」桃枝仙道:「甚麼錯了?」桃實仙道:「他若是全身瘦肉,自可撕成一條一條,但他全是肥肉,一撕便成一團一塌胡塗的膏油,如何撕成一條一條?」

  老頭子將金創藥在令狐冲手腕上傷口處敷好,再在他胸腹間幾處穴道上推拿良久,令狐冲這才悠悠醒轉。老頭子驚魂略定,心下感激無已,顫聲道:「令狐公子,你……這件事當真叫咱們粉身碎骨,也是……唉……也是……」祖千秋道:「令狐公子,老頭子剛才縛住了你,全是一場誤會,你怎地當真了?豈不令他無地自容?」

  令狐冲微微一笑,說道:「在下的內傷非靈丹妙藥所能醫治,祖前輩一番好意,取了老前輩的『續命八丸』來給在下服食,實在是糟蹋了……但願這位姑娘的病得能痊可……」他說到這裏,只因失血過多,一陣暈眩,又昏了過去。

  老頭子將他抱起,走出女兒閨房,放在自己房中床上,愁眉苦臉的道:「那怎麼辦?那怎麼辦?」祖千秋道:「令狐公子失血極多,只怕性命已在頃刻之間,咱三人便以畢生修為,將內力注入他體內如何?」老頭子道:「自該如此。」輕輕扶起令狐冲,右掌心貼上他背心大椎穴,甫一運氣,便全身一震,喀喇一聲響,所坐的木椅給他壓得稀爛。

  桃枝仙哈哈大笑,大聲道:「令狐冲的內傷,便因咱六兄弟以內力給他療傷而起,這矮冬瓜居然又來學樣,令狐冲豈不是傷上加傷,傷之又傷,傷之不已!」桃實仙道:「你聽,這喀喇一聲響,定是矮冬瓜給令狐冲的內力震了出來,撞壞了甚麼東西。令狐冲的內力,便是我們的內力,矮冬瓜又吃了桃谷六仙一次苦頭!妙哉!妙哉!」

  老頭子嘆了口氣,道:「唉,令狐公子倘若傷重不醒,我老頭子只好自殺了。」

  ***

  那漢子突然放大喉嚨叫道:「牆外棗樹上的那一位,可是華山派掌門岳先生嗎?」

  岳不群大吃一驚,心道:「原來我的行迹早就給他見到了。」只聽那漢子又叫:「岳先生,遠來是客,何不進來見面?」岳不群極是尷尬,只覺進去固是不妙,其勢又不能老是坐在樹上不動。那漢子道:「令高足令狐公子暈了過去,請你一起參詳參詳。」

  岳不群咳嗽一聲,縱身飛躍,越過了院子中丈餘空地,落在滴水簷下的走廊之上。老頭子已從房中走了出來,拱手道:「岳先生,請進。」岳不群道:「在下掛念小徒安危,可來得魯莽了。」老頭子道:「那是在下該死。唉,倘若……倘若……」

  桃枝仙大聲道:「你不用擔心,令狐冲死不了的。」老頭子大喜,問道:「你怎知他不會死?」桃仙枝道:「他年紀比你小得多,也比我小得多,是不是?」老頭子道:「是啊。那又怎樣?」桃枝仙道:「年紀老的人先死呢,還是年紀小的人先死?自然是老的先死了。你還沒死,我也沒有死,令狐冲又怎麼會死?」老頭子本道他有獨得之見,豈知又來胡說一番,只有苦笑。桃實仙道:「我倒有個挺高明的主意,咱們大夥兒齊心合力,給令狐冲改個名字,叫作『令狐不死』……」

  岳不群走入房中,見令狐冲暈倒在床,心想:「我若不露一手紫霞神功,可教這幾人輕視我華山派了。」當下暗運神功,臉向裏床,以便臉上紫氣顯現之時無人瞧見,伸掌按到令狐冲背上大椎穴上。他早知令狐冲體內真氣運行的情狀,當下並不用力,只以少些內力緩緩輸入,覺到他體內真氣生出反激,手掌便和他肌膚離開了半寸,停得片刻,又將手掌按了上去。果然過不多時,令狐冲便即悠悠醒轉,叫道:「師父,你……老人家來了。」

  老頭子等三人見岳不群毫不費力的便將令狐冲救轉,都大為佩服。

  岳不群尋思:「此處是非之地,不能多耽,又不知舟中夫人和眾弟子如何。」拱手說道:「多承諸位對我師徒禮敬有加,愧不敢當,這就告辭。」老頭子道:「是,是!令狐公子身子違和,咱們本當好好接待才是,眼下卻是不便,實在失禮之至,還請兩位原恕。」

  岳不群道:「不用客氣。」黯淡的燈光之下,見那漢子一雙眸子炯炯發光,心念一動,拱手道:「這位朋友尊姓大名?」祖千秋笑道:「原來岳先生不識得咱們的夜貓子『無計可施』計無施。」岳不群心中一凜:「夜貓子計無施?聽說此人天賦異稟,目力特強,行事忽善忽惡,或邪或正,雖然名計無施,其實卻是詭計多端,是個極厲害的人物。他竟也和老頭子等人攪在一起。」忙拱手道:「久仰計師傅大名,當真是如雷貫耳,今日有幸得見。」

  計無施微微一笑,說道:「咱們今日見了面,明日還要在五霸岡見面啊。」

  岳不群又是一凜,雖覺初次見面,不便向人探詢詳情,但女兒被擄,甚是關心,說道:「在下不知甚麼地方得罪了這裏武林朋友,想必是路過貴地,未曾拜候,實是禮數不周。小女和一個姓林的小徒,不知給那一位朋友召了去,計先生可能指點一二麼?」

  計無施微笑道:「是麼?這個可不大清楚了。」

  岳不群向計無施探詢女兒下落,本已大大委曲了自己掌門人的身份,聽他不置可否,雖又惱又急,其勢已不能再問,當下淡淡的道:「深夜滋擾,甚以為歉,這就告辭了。」將令狐冲扶起,伸手欲抱。

  老頭子從他師徒之間探頭上來,將令狐冲搶著抱了過去,道:「令狐公子是在下請來,自當由在下恭送回去。」抓了張薄被蓋在令狐冲身上,大踏步往門外走出。

  桃枝仙叫道:「喂,我們這兩條大魚,放在這裏,成甚麼樣子?」老頭子沉吟道:「這個……」心想縛虎容易縱虎難,倘若將他兩兄弟放了,他桃谷六仙前來生事尋仇,可真難以抵擋。否則的話,有這兩個人質在手,另外那四人便心有所忌。

  令狐冲知他心意,道:「老前輩,請你將他們二位放了。桃谷二仙,你們以後也不可向老祖二位尋仇生事,大家化敵為友如何?」桃枝仙道:「單是我們二位,也無法向他們尋仇生事。」令狐冲道:「那自是桃谷六仙一起在內了。」

  桃實仙道:「不向他們尋仇生事,那是可以的;說到化敵為友,卻是不行,殺了我頭也不行。」老頭子和祖千秋都哼了一聲,心下均想:「我們不過衝著令狐公子的面子,才不來跟你們計較,難道當真怕了你桃谷六仙不成?」

  令狐冲道:「那為甚麼?」桃實仙道:「桃谷六仙和他們黃河老祖本來無怨無仇,根本不是敵人,既非敵人,這『化敵』便如何化起?所以啊,要結成朋友,倒也不妨,要化敵為友,可無論如何化不來了。」眾人一聽,都哈哈大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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