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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二


  祖千秋俯下身去,解開了漁網的活結。這漁網乃人髮、野蠶絲、純金絲所絞成,堅韌異常,寶刀利劍亦不能斷,陷身入內後若非得人解救,否則越是掙扎,勒得越緊。

  桃枝仙站起身來,拉開褲子,便在漁網上撒尿。祖千秋驚問:「你……你幹甚麼?」桃枝仙道:「不在這臭網上撒一泡尿,難消老子心頭之氣。」

  當下七人回到河邊碼頭。岳不群遙遙望見勞德諾和高根明二弟子仗劍守在船頭,知道眾人無恙,當即放心。老頭子將令狐冲送入船艙,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,說道:「公子爺義薄雲天,老朽感激不盡。此刻暫且告辭,不久便當再見。」

  令狐冲在路上一震,迷迷糊糊的又欲暈去,也不知他說些甚麼話,只嗯了一聲。

  岳夫人等見這肉球人前倨後恭,對令狐冲如此恭謹,無不大為詫異。

  老頭子和祖千秋深怕桃根仙等回來,不敢多所逗留,向岳不群一拱手,便即告辭。

  桃枝仙向祖千秋招招手,道:「祖兄慢去。」祖千秋道:「幹甚麼?」桃枝仙道:「幹這個!」曲膝矮身,突然挺肩向他懷中猛力撞去。這一下出其不意,來勢快極,祖千秋不及閃避,只得急運內勁,霎時間氣充丹田,肚腹已是堅如鐵石。只聽得喀喇、辟拍、玎玎、錚錚十幾種聲音齊響,桃枝仙已倒退在數丈之外,哈哈大笑。

  祖千秋大叫:「啊唷!」探手入懷,摸出無數碎片來,或瓷或玉,或竹或木,他懷中所藏的二十餘隻珍貴酒杯,在這麼一撞之下多數粉碎,金杯、銀杯、青銅爵之類也都給壓得扁了。他既痛惜,又惱怒,手一揚,數十片碎片向桃枝仙激射過去。

  桃枝仙早就有備,閃身避開,叫道:「令狐冲叫咱們化敵為友,他的話可不能不聽。咱們須得先成敵人,再做朋友。」

  祖千秋窮數十年心血搜羅來的這些酒杯,給桃枝仙一撞之下盡數損毀,如何不怒?本來還待追擊,聽他這麼一說,當即止步,乾笑幾聲,道:「不錯,化敵為友,化敵為友。」和老頭子、計無施二人轉身而行。

  令狐冲迷迷糊糊之中,還是掛念著岳靈珊的安危,說道:「桃枝仙,你請他們不可……不可害我岳師妹。」桃枝仙應道:「是。」大聲說道:「喂!喂!老頭子,夜貓子,祖千秋幾個朋友聽了,令狐冲說,叫你們不可傷害他的寶貝師妹。」

  計無施等本已走遠,聽了此言,當即停步。老頭子回頭大聲道:「令狐公子有命,自當遵從。」三人低聲商量了片刻,這才離去。

  岳不群剛向夫人述說得幾句在老頭子家中的見聞,忽聽得岸上大呼小叫,桃根仙等四人回來了。

  桃谷四仙滿嘴吹噓,說那手持白幡之人給他們四兄弟擒住,已撕成了四塊。桃實仙哈哈大笑,說道:「厲害,厲害。四位哥哥端的了得。」桃枝仙道:「你們將那人撕成了四塊,可知他叫甚麼名字?」桃幹仙道:「他死都死了,管他叫甚麼名字?難道你便知道?」桃枝仙道:「我自然知道。他姓計,名叫計無施,還有個外號,叫作夜貓子。」桃葉仙拍手道:「這姓固是姓得好,名字也取得妙,原來他倒有先見之明,知道日後給桃谷六仙擒住之後,定是無計可施,逃不了被撕成四塊的命運,因此上預先取下了這個名字。」

  桃實仙道:「這夜貓子計無施,功夫當真出類拔萃,世所罕有!」桃根仙道:「是啊,他功夫實在了不起,倘若不是遇上桃谷六仙,憑他的輕身功夫,在武林中也可算得是一把好手。」桃實仙道:「輕身功夫倒也罷了,給撕成四塊之後,他居然能自行拼起,死後還魂,行動如常。剛才還到這裏來說了一會子話呢。」

  桃根仙等才知謊話拆穿,四人也不以為意,臉上都假裝驚異之色。桃花仙道:「原來計無施還有這等奇門功夫,那倒是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斗量,佩服啊,佩服。」桃幹仙道:「將撕成四塊的身子自行拼湊,片刻間行動如常,聽說叫做『化零為整大法』,這功夫失傳已久,想不到這計無施居然學會了,確是武林異人,下次見到,可以跟他交個朋友。」

  岳不群和岳夫人相對發愁,愛女被擄,連對頭是誰也不知道,想不到華山派名震武林,卻在黃河邊上栽了這麼個大觔斗,可是怕眾弟子驚恐,還是半點不露聲色。夫婦倆也不商量種種疑難不解之事,只心中暗自琢磨。大船之中,便是桃谷六仙胡說八道之聲。

  ***

  過了一個多時辰,天色將曙,忽聽得岸上腳步聲響,不多時有兩乘轎子抬到岸邊。當先一名轎夫朗聲說道:「令狐冲公子吩咐,不可驚嚇了岳姑娘。敝上多有冒昧,還請令狐冲公子恕罪。」四名轎夫將轎子放下,轉身向船上行了一禮,便即轉身而去。

  只聽得轎中岳靈珊的聲音叫道:「爹,媽!」

  岳不群夫婦又驚又喜,躍上岸去掀開轎帷,果見愛女好端端的坐在轎中,只見腿上被點了穴道,行動不得。另一頂轎中坐的,正是林平之。岳不群伸手在女兒環跳、脊中、委中幾處穴道上拍了幾下,解開了她被封的穴道,問道:「那大個子是誰?」

  岳靈珊道:「那個又高又大的大個子。他……他……他……」小嘴一扁,忍不住要哭。岳夫人輕輕將她抱起,走入船艙,低聲問道:「可受了委曲嗎?」岳靈珊給母親一問,索性哇的一聲哭了出來。岳夫人大驚,心想:「那些人路道不正,珊兒落在他們手裏,有好幾個時辰,不知是否受了凌辱?」忙問:「怎麼了?跟媽說不要緊。」岳靈珊只哭個不停。

  岳夫人更是驚惶,船中人多,不敢再問,將女兒橫臥於榻,拉過被子,蓋在她身上。

  岳靈珊忽然大聲哭道:「媽,這大個子罵我,嗚!嗚!」

  岳夫人一聽,如釋重負,微笑道:「給人家罵幾句,便這麼傷心。」岳靈珊哭道:「他舉起手掌,還假裝要打我、嚇我。」岳夫人笑道:「好啦,好啦!下次見到,咱們罵還他,嚇還他。」岳靈珊道:「我又沒說大師哥壞話,小林子更加沒說。那大個子強兇霸道,他說平生最不喜歡的事,便是聽到有人說令狐冲的壞話。我說我也不喜歡。他說,他一不喜歡,便要把人煮來吃了。媽,他說到這裏,便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嚇我。嗚嗚嗚!」

  岳夫人道:「這人真壞。冲兒,那大個子是誰啊?」

  令狐冲神智未曾十分清醒,迷迷糊糊的道:「大個子嗎?我……我……」

  這時林平之也已得師父解開穴道,走入船艙,插口道:「師娘,那大個子跟那和尚當真是吃人肉的,倒不是空言恫嚇。」岳夫人一驚,問道:「他二人都吃人肉?你怎知道?」林平之道:「那和尚問我辟邪劍譜的事,盤問了一會,從懷中取出一塊東西來嚼,吃得津津有味,還拿到我嘴邊,問我要不要咬一口嘗嘗滋味。卻原來……卻原來是一隻人手。」岳靈珊驚叫一聲,道:「你先前怎地不說?」林平之道:「我怕你受驚,不敢跟你說。」

  岳不群忽道:「啊,我想起來了。這是『漠北雙熊』。那大個兒皮膚很白,那和尚卻皮膚很黑,是不是?」岳靈珊道:「是啊。爹,你認得他們?」岳不群搖頭道:「我不認得。只是聽人說過,塞外漠北有兩名劇盜,一個叫白熊,一個叫黑熊。倘若事主自己攜貨而行,漠北雙熊不過搶了財物,也就算了,倘若有鏢局子保鏢,那麼雙熊往往將保鏢的煮來吃了,還道練武之人,肌肉結實,吃起來加倍的有咬口。」岳靈珊又是「啊」的一聲尖叫。

  岳夫人道:「師哥你也真是的,甚麼『吃起來加倍的有咬口』,這種話也說得出口,不怕人作嘔。」岳不群微微一笑,頓了一頓,才道:「從沒聽說漠北雙熊進過長城,怎地這一次到黃河邊上來啦?冲兒,你怎會認得漠北雙熊的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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