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笑傲江湖 | 上頁 下頁 |
一二〇 |
|
老祖二人一聽,當即站起,連連作揖,齊道:「令狐公子,老朽罪該萬死。不論公子如何處罰,老朽二人都是罪有應得。」令狐冲道:「好,我有事不明,須請直言相告。請問二位到底是衝著誰的面子,才對我這等相敬?」 老祖二人相互瞧了一眼。老頭子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這個嗎?」祖千秋道:「公子爺當然知道。那一位的名字,恕我們不敢提及。」 令狐冲道:「我的的確確不知。」暗自思忖:「是風太師叔麼?是不戒大師麼?是田伯光麼?是綠竹翁麼?可是似乎都不像。風太師叔雖有這等本事面子,但他老人家隱居不出,不許我洩露行蹤,他怎會下山來幹這等事?」 祖千秋道:「公子爺,你問這件事,我和老兄二人是決計不敢答的,你就殺了我們,也不會說。你公子爺心中自然知道,又何必定要我們說出口來?」 令狐冲聽他語氣堅決,顯是不論如何逼問,都是決計不說的了,便道:「好,你們既然不說,我心中怒氣不消。老先生,你剛才將我綁在椅上,嚇得我魂飛魄散,我也要綁你二人一綁,說不定我心中不開心,一尖刀把你們的心肝都挖了出來。」 老祖二人又是對望一眼,齊道:「公子爺要綁,我們自然不敢反抗。」老頭子端過兩隻椅子,又取了七八條粗索來。兩人先用繩索將自己雙足在椅腳上牢牢縛住,然後雙手放在背後,說道:「公子請綁。」均想:「這位少年未必真要綁我們出氣,多半是開開玩笑。」 那知令狐冲取過繩索,當真將二人雙手反背牢牢縛住,提起老頭子的尖刀,說道:「我內力已失,不能用手指點穴,又怕你們運力掙扎,只好用刀柄敲打,封了你二人的穴道。」當下倒轉尖刀,用刀柄在二人的環跳、天柱、少海等處穴道中用力敲擊,封住了二人的穴道。老頭子和祖千秋面面相覷,大是詫異,不自禁的生出恐懼之情,不知令狐冲用意何在。只聽他說道:「你們在這裏等一會。」轉身出廳。 *** 令狐冲握著尖刀,走到那少女的房外,咳嗽一聲,說道:「老……唔,姑娘,你身子怎樣?」他本待叫她「老姑娘」,但想這少女年紀輕輕,雖然姓老,稱之為「老姑娘」總是不大妥當,如叫她為「老不死姑娘」,更有點匪夷所思。那少女「嗯」的一聲,並不回答。 令狐冲掀開棉帷,走進房去,只見她兀自坐著,靠在枕墊之上,半睡半醒,雙目微睜。令狐冲走近兩步,見她臉上肌膚便如透明一般,淡黃的肌肉下現出一條條青筋,似乎可見到血管中血液隱隱流動。房中寂靜無聲,風息全無,好像她體內鮮血正在一滴滴的凝結成膏,她呼出來的氣息,呼出一口便少了一口。 令狐冲心道:「這姑娘本來可活,卻給我誤服丹藥而害了她。我反正是要死了,多活幾天,少活幾天,又有甚麼分別?」取過一隻瓷碗放在几上,伸出左腕,右手舉刀在腕脈上橫斬一刀,鮮血泉湧,流入碗中。他見老頭子先前取來的那盆熱水仍在冒氣,當即放下尖刀,右手抓些熱水淋在傷口上,使得鮮血不致迅速凝結。頃刻間鮮血已注滿了大半碗。 那少女迷迷糊糊中聞到一陣血腥氣,睜開眼來,突然見到令狐冲手腕上鮮血直淋,一驚之下,大叫了一聲。 令狐冲見碗中鮮血將滿,端到那姑娘床前,就在她嘴邊,柔聲道:「快喝了,血中含有靈藥,能治你的病。」那姑娘道:「我……我怕,我不喝。」令狐冲流了一碗血後,只覺腦中空蕩蕩地,四肢軟弱無力,心想:「她害怕不喝,這血豈不是白流了?」左手抓過尖刀,喝道:「你不聽話,我便一刀殺了你。」將尖刀刀尖直抵到她喉頭。 那姑娘怕了起來,只得張嘴將一碗鮮血一口口的都喝了下去,幾次煩惡欲嘔,看到令狐冲的尖刀閃閃發光,竟嚇得不敢作嘔。 令狐冲見她喝乾了一碗血,自己腕上傷口鮮血漸漸凝結,心想:「我服了老頭子的『續命八丸』,從血液中進入這姑娘腹內的,只怕還不到十分之一,待我大解小解之後,不免所失更多,須得儘早再餵她幾碗鮮血,直到我不能動彈為止。」當下再割右手腕脈,放了大半碗鮮血,又去餵那姑娘。 那姑娘皺起了眉頭,求道:「你……你別迫我,我真的不行了。」令狐冲道:「不行也得行,快喝,快。」那姑娘勉強喝了幾口,喘了一會氣,說道:「你……你為甚麼這樣?你這樣做,好傷自己身子。」令狐冲苦笑道:「我傷身子打甚麼緊,我只要你好。」 *** 桃枝仙和桃實仙被老頭子所裝的漁網所縛,越是出力掙扎,漁網收得越緊,到得後來,兩人手足便想移動數寸也已有所不能。兩人身不能動,耳目卻仍十分靈敏,口中更是爭辯不休。當令狐冲將老祖二人縛住後,桃枝仙猜他定要將二人殺了,桃實仙則猜他一定先來釋放自己兄弟。那知二人白爭了一場,所料全然不中,令狐冲卻走進了那姑娘房中。 那姑娘的閨房密不通風,二人在房中說話,只隱隱約約的傳了一些出來。桃枝仙、桃實仙、岳不群、老頭子、祖千秋五人內力都甚了得,但令狐冲在那姑娘房中幹甚麼,五人只好隨意想像,突然間聽得那姑娘尖聲大叫,五人臉色登時都為之大變。 桃枝仙道:「令狐冲一個大男人,走到人家閨女房中去幹甚麼?」桃實仙道:「你聽!那姑娘害怕之極,說道:『我……我怕!』令狐冲說:『你不聽話,我便一刀殺了你。』他說『你不聽話』,令狐冲要那姑娘聽甚麼話?」桃枝仙道:「那還有甚麼好事?自然是逼迫那姑娘做他老婆。」桃實仙道:「哈哈,可笑之極!那矮冬瓜胖皮球的女兒,當然也是矮冬瓜胖皮球,令狐冲為甚麼要逼她做老婆?」桃枝仙道:「蘿蔔青菜,各人所愛!說不定令狐冲特別喜歡肥胖女子,一見肥女,便即魂飛天外。」桃實仙道:「啊喲!你聽,你聽!那肥女求饒了,說甚麼『你別迫我,我真的不行了。』」桃枝仙道:「不錯。令狐冲這小子卻是霸王硬上弓,說道:『不行也得行,快,快!』」 桃實仙道:「為甚麼令狐冲叫她快些,快甚麼?」桃枝仙道:「你沒娶過老婆,是童男之身,自然不懂!」桃實仙道:「難道你就娶過了,不害臊!」桃枝仙道:「你明知我沒娶過,幹麼又來問我?」桃實仙大叫:「喂,喂,老頭子,令狐冲在逼你女兒做老婆,你幹麼見死不救?」桃枝仙道:「你管甚麼閒事?你又怎知那肥女要死,說甚麼見死不救?她女兒名叫『老不死』,怎麼會死?」 老頭子和祖千秋給縛在椅上,又給封了穴道,聽得房中老姑娘驚呼和哀求之聲,二人面面相覷,不知如何是好。二人心下本已起疑,聽得桃谷二仙在院子中大聲爭辯,更無懷疑。 祖千秋道:「老兄,這件事非阻止不可,沒想到令狐公子如此好色,只怕要闖大禍。」老頭子道:「唉,糟蹋了我不死孩兒,那還罷了,卻……卻太也對不起人家。」祖千秋道:「你聽,你聽。你的不死姑娘對他生了情意,她說道:『你這樣做,好傷自己身子。』令狐冲說甚麼?你聽到沒有?」老頭子道:「他說:『我傷身子打甚麼緊?我只是要你好!』他奶奶的,這兩個小傢伙。」祖千秋哈哈大笑,說道:「老兄,恭喜,恭喜!」老頭子怒道:「恭你奶奶個喜!」祖千秋笑道:「你何必發怒?恭喜你得了個好女婿!」 老頭子大叫一聲,喝道:「別再胡說!這件事傳揚出去,你我還有命麼?」他說這兩句話時,聲音中含著極大的驚恐。祖千秋道:「是,是!」聲音卻也打顫了。 岳不群身在牆外樹上,隔得更遠,雖運起了「紫霞神功」,也只聽到一鱗半爪,最初一聽到令狐冲強迫那姑娘,便想衝入房中阻止,但轉念一想,這些人連令狐冲在內,個個詭秘怪異,不知有甚麼圖謀,還是不可魯莽,以靜觀其變為是,當下運功繼續傾聽。桃谷二仙和老祖二人的說話不絕傳入耳中,只道令狐冲當真乘人之危,對那姑娘大肆非禮,後來再聽老祖二人的對答,心想令狐冲瀟灑風流,那姑娘多半與乃父相像,是個胖皮球般的醜女,則失身之後對其傾倒愛慕,亦非奇事,不禁連連搖頭。 忽聽得那姑娘又尖叫道:「別……別……這麼多血,求求你……」 突然牆外有人叫道:「老頭子,桃谷四鬼給我撇掉啦。」波的一聲輕響,有人從牆外躍入,推門進內,正是那個手持白幡去逗引桃谷四仙的漢子。 他見老頭子和祖千秋都給綁在椅上,吃了一驚,叫道:「怎麼啦!」右手一翻,掌中已多了一柄精光燦然的匕首,手臂幾下揮舞,已將兩人手足上所綁的繩索割斷。 房中那姑娘又尖聲驚叫:「你……你……求求你……不能再這樣了。」 那漢子聽她叫得緊急,驚道:「是老不死姑娘!」向房門衝去。 老頭子一把拉住了他手臂,喝道:「不可進去!」那漢子一怔之下,停住了腳步。 只聽得院子中桃枝仙道:「我想矮冬瓜得了令狐冲這樣一個女婿,定是歡喜得緊。」桃實仙道:「令狐冲快要死了,一個半死半活的女婿,得了有甚麼歡喜?」桃枝仙道:「他女兒也快死了,一對夫妻一般的半死半活。」桃實仙問道:「那個死?那個活?」桃枝仙道:「那還用問?自然是令狐冲死。老不死姑娘名叫老不死,怎麼會死?」桃實仙道:「這也未必。難道名字叫甚麼,便真的是甚麼?如果天下人個個叫老不死,便個個都老而不死了?咱們練武功還有甚麼用?」 兩兄弟爭辯聲中,猛聽得房中砰的一聲,甚麼東西倒在地下。老姑娘又叫了起來,聲音雖然微弱,卻充滿了驚惶之意,叫道:「爹,爹快來!」 老頭子聽得女兒呼叫,搶進房去,只見令狐冲倒在地下,一隻瓷碗合在胸口,上身全是鮮血,老姑娘斜倚在床,嘴邊也都是血。祖千秋和那漢子站在老頭子身後,望望令狐冲,望望老姑娘,滿腹都是疑竇。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