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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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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元霸為人爽朗,喪女之痛,隨即克制,哈哈一笑,說道:「令愛這麼才貌雙全,要找一位少年英雄來配對兒,可還真不容易。」 勞德諾到店房中扶了令狐冲出來。令狐冲腳步踉蹌,見了王元霸與王氏兄弟也不叩頭,只是深深作揖,說道:「弟子令狐冲,拜見王老爺子、兩位師叔。」 岳不群皺眉道:「怎麼不磕頭?」王元霸早聽得外孫稟告,知道令狐冲身上有傷,笑道:「令狐賢侄身子不適,不用多禮了。岳老弟,你華山派內功向稱五嶽劍派中第一,酒量必定驚人,我和你喝十大碗去。」說著挽了他手,走出客店。 岳夫人、王伯奮、王仲強以及華山眾弟子在後相隨。 一出店門,外邊車輛坐騎早已預備妥當。女眷坐車,男客乘馬,每一匹牲口都是鞍轡鮮明。自林平之去報訊到王元霸客店迎賓,還不到一個時辰,倉卒之間,車馬便已齊備,單此一節,便知金刀王家在洛陽的聲勢。 到得王家,但見房舍高大,朱紅漆的大門,門上兩個大銅環,擦得晶光雪亮,八名壯漢垂手在大門外侍候。一進大門,只見樑上懸著一塊黑漆大匾,寫著「見義勇為」四個金字,下面落款是河南省的巡撫某人。 這一晚王元霸大排筵席,宴請岳不群師徒,不但廣請洛陽武林中知名之士相陪,賓客之中還有不少的士紳名流,富商大賈。 令狐冲是華山派大弟子,遠來男賓之中,除岳不群外便以他居長。眾人見他衣衫襤褸,神情萎靡,均是暗暗納罕。但武林中獨特異行之士甚多,丐幫中的俠士高手便都個個穿得破破爛爛,眾賓客心想此人既是華山派首徒,自非尋常,誰也不敢瞧他不起。 令狐冲坐在第二席上,由王伯奮作主人相陪。酒過三巡,王伯奮見他神情冷漠,問他三句,往往只回答一句,顯是對自己老大瞧不在眼裏,又想起先前在客店之中,這人對自己父子連頭也不曾磕一個,四十兩銀子的見面禮倒是老實不客氣的收了,不由得暗暗生氣,當下談到武功上頭,旁敲側擊,提了幾個疑難請教。 令狐冲唯唯否否,全不置答。他倒不是對王伯奮有何惡感,只是眼見王家如此豪奢,自己一個窮小子和之相比,當真是一個天上,一個地下。林平之一到外公家,便即換上蜀錦長袍,他本來相貌十分俊美,這一穿戴,越發顯得富貴都雅,丰神如玉。令狐冲一見之下,更不由得自慚形穢,尋思:「莫說小師妹在山上時便已和他相好,就算她始終對我如昔,跟了我這窮光蛋又有甚麼出息?」他一顆心來來回回,盡是在岳靈珊身上纏繞,不論王伯奮跟他說甚麼話,自然都是聽而不聞了。 王伯奮在中州一帶武林之中,人人對他趨奉唯恐不及,這一晚卻連碰了令狐冲這個年青人的幾個釘子,依著他平時心性,早就要發作,只是一來念著死去了的姊姊,二來見父親對華山派甚是尊重,當下強抑怒氣,連連向令狐冲敬酒。令狐冲酒到杯乾,不知不覺已喝了四十來杯。他本來酒量甚宏,便是百杯以上也不會醉,但此時內力已失,大大打了個折扣,兼之酒入愁腸,加倍易醉,喝到四十餘杯時已大有醺醺之意。王伯奮心想:「你這小子太也不通人情世故,我外甥是你師弟,你就該當稱我一聲師叔或是世叔。你一聲不叫,那也罷了,對我竟然不理不睬。好,今日灌醉了你,叫你在眾人之前大大出個醜。」 眼見令狐冲醉眼惺忪,酒意已有八分了,王伯奮笑道:「令狐老弟華山首徒,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,武功高,酒量也高。來人哪,換上大碗,給令狐少爺倒酒。」 王家家人轟聲答應,上來倒酒。令狐冲一生之中,人家給他斟酒,那可從未拒卻過,當下酒到碗乾,又喝了五六大碗,酒氣湧將上來,將身前的杯筷都拂到了地下。 同席的人都道:「令狐少俠醉了。喝杯熱茶醒醒酒。」王伯奮笑道:「人家華山派掌門弟子,那有這麼容易醉的?令狐老弟,乾了!」又跟他斟滿了一碗酒。 令狐冲道:「哪……那裏醉了?乾了!」舉起酒碗,骨嘟骨嘟的喝下,倒有半碗酒倒在衣襟之上,突然間身子一幌,張嘴大嘔,腹中酒菜淋淋漓漓的吐滿了一桌。同席之人一齊驚避,王伯奮卻不住冷笑。令狐冲這麼一嘔,大廳上數百對眼光都向他射來。 岳不群夫婦皺起了眉頭,心想:「這孩子便是上不得枱盤,在這許多貴賓之前出醜。」 勞德諾和林平之同時搶過來扶住令狐冲。林平之道:「大師哥,我扶你歇歇去!」令狐冲道:「我……我沒醉,我還要喝酒,拿酒來。」林平之道:「是,是,快拿酒來。」令狐冲醉眼斜睨,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小林子,怎地不去陪小師妹?拉著我幹麼?」勞德諾低聲道:「大師哥,咱們歇歇去,這裏人多,別亂說話!」令狐冲怒道:「我亂說甚麼了?師父派你來監視我,你……你找到了甚麼憑據?」勞德諾生怕他醉後更加口不擇言,和林平之二人左右扶持,硬生生將他架入後進廂房中休息。 岳不群聽到他說「師父派你來監視我,你找到了甚麼憑據」這句話,饒是他修養極好,卻也忍不住變色。王元霸笑道:「岳老弟,後生家酒醉後胡言亂語,理他作甚?來來來,喝酒!」岳不群強笑道:「鄉下孩子沒見過世面,倒教王老爺子見笑了。」 筵席散後,岳不群囑咐勞德諾此後不可跟隨令狐冲,只暗中留神便是。 *** 令狐冲這一醉,直到次日午後才醒,當時自己說過些甚麼,卻一句話也不記得了。只覺頭痛欲裂,見自己獨睡一房,臥具甚是精潔。他踱出房來,眾師弟一個也不見,一問下人,原來是在後面講武廳上,和金刀門王家的子侄、弟子切磋武藝。令狐冲心道:「我跟他們混在一塊幹甚麼?不如到外面逛逛去。」當即揚長出門。 洛陽是歷代皇帝之都,規模宏偉,市肆卻不甚繁華。令狐冲識字不多,於古代史事所知有限,見到洛陽城內種種名勝古迹,茫然不明來歷,看得毫無興味。信步走進一條小巷,只見七八名無賴正在一家小酒店中賭骰子。他擠身進去,摸出王元霸昨日所給的見面禮封包,取出銀子,便和他們呼么喝六的賭了起來。到得傍晚,在這家小酒店中喝得醺醺而歸。 一連數日,他便和這群無賴賭錢喝酒,頭幾日手氣不錯,贏了幾兩,第四日上卻一敗塗地,四十幾兩銀子輸得乾乾淨淨。那些無賴便不許他再賭。令狐冲怒火上衝,只管叫酒喝,喝得幾壺,店小二道:「小夥子,你輸光了錢,這酒賬怎麼還?」令狐冲道:「欠一欠,明日來還。」店小二搖頭道:「小店本小利薄,至親好友,概不賒欠!」令狐冲大怒,喝道:「你欺侮小爺沒錢麼?」店小二笑道:「不管你是小爺、老爺,有錢便賣,無錢不賒。」 令狐冲回顧自身,衣衫襤褸,原不似是個有錢人模樣,除了腰間一口長劍,更無他物,當即解下劍來,往桌上一拋,說道:「給我去當舖裏當了。」 一名無賴還想贏他的錢,忙道:「好!我給你去當。」捧劍而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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