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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令狐冲得風清揚指點後,劍法中有招如無招,存招式之意,而無招式之形,衡山派的絕招本已變化莫測,似鬼似魅,這一來更無絲毫迹象可尋。田伯光醒轉後,鬥得七八十招,又被他打倒。

  眼見天色已晚,陸大有送飯上崖,令狐冲將點倒了的田伯光放在巖石之後,風清揚則在後洞不出。令狐冲道:「這幾日我胃口大好,六師弟明日多送些飯菜上來。」陸大有見大師哥神采飛揚,與數月來鬱鬱寡歡的情形大不相同,心下甚喜,又見他上身衣衫都汗濕了,只道他在苦練劍法,說道:「好,明兒我提一大籃飯上來。」

  陸大有下崖後,令狐冲解開田伯光穴道,邀他和風清揚及自己一同進食。風清揚只吃小半碗飯便飽了。田伯光憤憤不平,食不下咽,一面扒飯,一面罵人,突然間左手使勁太大,拍的一聲,竟將一隻瓦碗捏成十餘塊,碗片飯粒,跌得身上地下都是。

  令狐冲哈哈大笑,說道:「田兄何必跟一隻飯碗過不去?」

  田伯光怒道:「他媽的,我是跟你過不去。只因為我不想殺你,咱們比武,你這小子只攻不守,這才佔盡了便宜,你自己說,這公道不公道?倘若我不讓你哪,三十招之內硬砍下了你腦袋。哼!哼!他媽的那小尼……小尼……」他顯是想罵儀琳那小尼姑,但不知怎的,話到口邊,沒再往下罵了。站起身來,拔刀在手,叫道:「令狐冲,有種的再來鬥過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好!」挺劍而上。

  令狐冲又施故技,對田伯光的快刀並不拆解,自行以巧招刺他。不料田伯光這次出手甚狠,拆得二十餘招後,刷刷兩刀,一刀砍中令狐冲大腿,一刀在他左臂上劃了一道口子,但畢竟還是刀下留情,所傷不重。令狐冲又驚又痛,劍法散亂,數招後便給田伯光踢倒。

  田伯光將刀刃架在他喉頭,喝道:「還打不打?打一次便在你身上砍幾刀,縱然不殺你,也要你肢體不全,流乾了血。」令狐冲笑道:「自然再打!就算令狐冲鬥你不過,難道我風太師叔袖手不理,任你橫行?」田伯光道:「他是前輩高人,不會跟我動手。」說著收起單刀,心下畢竟也甚惴惴,生怕將令狐冲砍傷了,風清揚一怒出手,看來這人雖然老得很了,糟卻半點不糟,神氣內斂,眸子中英華隱隱,顯然內功著實了得,劍術之高,那也不用說了,他也不必揮劍殺人,只須將自己逐下華山,那便糟糕之極了。

  令狐冲撕下衣襟,裹好了兩處創傷,走進洞中,搖頭苦笑,說道:「太師叔,這傢伙改變策略,當真砍殺啦!如果給他砍中了右臂,使不得劍,這可就難以勝他了。」風清揚道:「好在天色已晚,你約他明晨再鬥。今晚你不要睡,咱們窮一晚之力,我教你三招劍法。」令狐冲道:「三招?」心想只三招劍法,何必花一晚時光來教。

  風清揚道:「我瞧你人倒挺聰明的,也不知是真聰明,還是假聰明,倘若真的聰明,那麼這一個晚上,或許能將這三招劍法學會了。要是資質不佳,悟心平常,那麼……那麼……明天早晨你也不用再跟他打了,自己認輸,乖乖的跟他下山去罷!」

  令狐冲聽太師叔如此說,料想這三招劍法非比尋常,定然十分難學,不由得激發了他要強好勝之心,昂然道:「太師叔,徒孫要是不能在一晚間學會這三招,寧可給他一刀殺了,決不投降屈服,隨他下山。」

  風清揚笑了笑,道:「那便很好。」抬起了頭,沉思半晌,道:「一晚之間學會三招,未免強人所難,這第二招暫且用不著,咱們只學第一招和第三招。不過……不過……第三招中的許多變化,是從第二招而來,好,咱們把有關的變化都略去,且看是否管用。」自言自語,沉吟一會,卻又搖頭。

  令狐冲見他如此顧慮多端,不由得心癢難搔,一門武功越是難學,自然威力越強,只聽風清揚又喃喃的道:「第一招中的三百六十種變化如果忘記了一變,第三招便會使得不對,這倒有些為難了。」

  令狐冲聽得單是第一招便有三百六十種變化,不由得吃了一驚,只見風清揚屈起手指,數道:「歸妹趨無妄,無妄趨同人,同人趨大有。甲轉丙,丙轉庚,庚轉癸。子丑之交,辰巳之交,午未之交。風雷是一變,山澤是一變,水火是一變。乾坤相激,震兌相激,離巽相激。三增而成五,五增而成九……」越數越是憂色重重,歎道:「冲兒,當年我學這一招,花了三個月時光,要你在一晚之間學會兩招,那是開玩笑了,你想:『歸妹趨無妄……』」說到這裏,便住了口,顯是神思不屬,過了一會,問道:「剛才我說甚麼來著?」

  令狐冲道:「太師叔剛才說的是歸妹趨無妄,無妄趨同人,同人趨大有。」風清揚雙眉一軒,道:「你記性倒不錯,後來怎樣?」令狐冲道:「太師叔說道:『甲轉丙,丙轉庚,庚轉癸……』」一路背誦下去,竟然背了一小半,後面的便記不得了。

  風清揚大奇,問道:「這獨孤九劍的總訣,你曾學過的?」令狐冲道:「徒孫沒學過,不知這叫做『獨孤九劍』。」風清揚問道:「你沒學過,怎麼會背?」令狐冲道:「我剛才聽得太師叔這麼唸過。」

  風清揚滿臉喜色,一拍大腿,道:「這就有法子了。一晚之間雖然學不全,然而可以硬記,第一招不用學,第三招只學小半招好了。你記著。歸妹趨無妄,無妄趨同人,同人趨大有……」一路唸將下去,足足唸了三百餘字,才道:「你試背一遍。」令狐冲早就在全神記憶,當下依言背誦,只錯了十來個字。風清揚糾正了,令狐冲第二次再背,只錯了七個字,第三次便沒再錯。

  風清揚甚是高興,道:「很好,很好!」又傳了三百餘字口訣,待令狐冲記熟後,又傳三百餘字。那「獨孤九劍」的總訣足足有三千餘字,而且內容不相連貫,饒是令狐冲記性特佳,卻也不免記得了後面,忘記了前面,直花了一個多時辰,經風清揚一再提點,這才記得一字不錯。風清揚要他從頭至尾連背三遍,見他確已全部記住,說道:「這總訣是獨孤九劍的根本關鍵,你此刻雖記住了,只是為求速成,全憑硬記,不明其中道理,日後甚易忘記。從今天起,須得朝夕念誦。」令狐冲應道:「是!」

  風清揚道:「九劍的第一招『總訣式』,有種種變化,用以體演這篇總訣,現下且不忙學。第二招是『破劍式』,用以破解普天下各門各派的劍法,現下也不忙學。第三招『破刀式』,用以破解單刀、雙刀、柳葉刀、鬼頭刀、大砍刀、斬馬刀種種刀法。田伯光使的是單刀中的快刀法,今晚只學專門對付他刀法的這一部分。」

  令狐冲聽得獨孤九劍的第二招可破天下各門各派的劍法,第三招可破種種刀法,驚喜交集,說道:「這九劍如此神妙,徒孫直是聞所未聞。」興奮之下,說話聲音也顫抖了。

  風清揚道:「獨孤九劍的劍法你師父沒見識過,這劍法的名稱,他倒聽見過的。只不過他不肯跟你們提起罷了。」令狐冲大感奇怪,問道:「卻是為何?」風清揚不答他此問,說道:「這第三招『破刀式』講究以輕御重,以快制慢。田伯光那廝的快刀是快得很了,你卻要比他更快。以你這等少年,和他比快,原也可以,只是或輸或贏,並無必勝把握。至於我這等糟老頭子,卻也要比他快,唯一的法子便是比他先出招。你料到他要出甚麼招,卻搶在他頭裏。敵人手還沒提起,你長劍已指向他的要害,他再快也沒你快。」

  令狐冲連連點頭,道:「是,是!想來這是教人如何料敵機先。」

  風清揚拍手讚道:「對,對!孺子可教。『料敵機先』這四個字,正是這劍法的精要所在,任何人一招之出,必定有若干朕兆。他下一刀要砍向你的左臂,眼光定會瞧向你左臂,如果這時他的單刀正在右下方,自然會提起刀來,劃個半圓,自上而下的斜向下砍。」於是將這第三劍中剋破快刀的種種變化,一項項詳加剖析。令狐冲只聽得心曠神怡,便如一個鄉下少年忽地置身於皇宮內院,目之所接,耳之所聞,莫不新奇萬端。

  這第三招變化繁複之極,令狐冲於一時之間,所能領會的也只十之二三,其餘的便都硬記在心。一個教得起勁,一個學得用心,竟不知時刻之過,猛聽得田伯光在洞外大叫:「令狐兄,天光啦,睡醒了沒有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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