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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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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狐冲聽到這裏,心中一動,隱隱想到了一層劍術的至理,不由得臉現狂喜之色。風清揚道:「你明白了甚麼?說給我聽聽。」令狐冲道:「太師叔是不是說,要是各招渾成,敵人便無法可破?」 風清揚點了點頭,甚是歡喜,說道:「我原說你資質不錯,果然悟性極高。這些魔教長老……」一面說,一面指著石壁上使棍棒的人形。令狐冲道:「這是魔教中的長老?」風清揚道:「你不知道麼?這十具骸骨,便是魔教十長老了。」說著手指地下一具骸骨。令狐冲奇道:「怎麼這魔教十長老都死在這裏?」風清揚道:「再過一個時辰,田伯光便醒轉了,你儘問這些陳年舊事,還有時刻學武功麼?」令狐冲道:「是,是,請太師叔指點。」 風清揚嘆了口氣,說道:「這些魔教長老,也確都是了不起的聰明才智之士,竟將五嶽劍派中的高招破得如此乾淨徹底。只不過他們不知道,世上最厲害的招數,不在武功之中,而是陰謀詭計,機關陷阱。倘若落入了別人巧妙安排的陷阱,憑你多高明的武功招數,那也全然用不著了……」說著抬起了頭,眼光茫然,顯是想起了無數舊事。 令狐冲見他說得甚是苦澀,神情間更有莫大憤慨,便不敢接口,心想:「莫非我五嶽劍派果然是『比武不勝,暗算害人』?風太師叔雖是五嶽劍派中人,卻對這些卑鄙手段似乎頗不以為然。但對付魔教人物,使些陰謀詭計,似乎也不能說不對。」 風清揚又道:「單以武學而論,這些魔教長老們也不能說真正已窺上乘武學之門。他們不懂得,招數是死的,發招之人卻是活的。死招數破得再妙,遇上了活招數,免不了縛手縛腳,只有任人屠戮。這個『活』字,你要牢牢記住了。學招時要活學,使招時要活使。倘若拘泥不化,便練熟了幾千萬手絕招,遇上了真正高手,終究還是給人家破得乾乾淨淨。」 令狐冲大喜,他生性飛揚跳脫,風清揚這幾句話當真說到了他心坎裏去,連稱:「是,是!須得活學活使。」 風清揚道:「五嶽劍派中各有無數蠢才,以為將師父傳下來的劍招學得精熟,自然而然便成高手,哼哼,熟讀唐詩三百首,不會作詩也會吟!熟讀了人家詩句,做幾首打油詩是可以的,但若不能自出機杼,能成大詩人麼?」他這番話,自然是連岳不群也罵在其中了,但令狐冲一來覺得這話十分有理,二來他並未直提岳不群的名字,也就沒有抗辯。 風清揚道:「活學活使,只是第一步。要做到出手無招,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。你說『各招渾成,敵人便無法可破』,這句話還只說對了一小半。不是『渾成』,而是根本無招。你的劍招使得再渾成,只要有迹可尋,敵人便有隙可乘。但如你根本並無招式,敵人如何來破你的招式?」 令狐冲一顆心怦怦亂跳,手心發熱,喃喃的道:「根本無招,如何可破?根本無招,如何可破?」斗然之間,眼前出現了一個生平從所未見、連做夢也想不到的新天地。 風清揚道:「要切肉,總得有肉可切;要斬柴,總得有柴可斬;敵人要破你劍招,你須得有劍招給人家來破才成。一個從未學過武功的常人,拿了劍亂揮亂舞,你見聞再博,也猜不到他下一劍要刺向那裏,砍向何處。就算是劍術至精之人,也破不了他的招式,只因並無招式,『破招』二字,便談不上了。只是不曾學過武功之人,雖無招式,卻會給人輕而易舉的打倒。真正上乘的劍術,則是能制人而決不能為人所制。」他拾起地下的一根死人腿骨,隨手以一端對著令狐冲,道:「你如何破我這一招?」 令狐冲不知他這一下是甚麼招式,一怔之下,便道:「這不是招式,因此破解不得。」 風清揚微微一笑,道:「這就是了。學武之人使兵刃,動拳腳,總是有招式的,你只須知道破法,一出手便能破招制敵。」令狐冲道:「要是敵人也沒招式呢?」風清揚道:「那麼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,二人打到如何便如何,說不定是你高些,也說不定是他高些。」歎了口氣,說道:「當今之世,這等高手是難找得很了,只要能僥倖遇上一兩位,那是你畢生的運氣,我一生之中,也只遇上過三位。」令狐冲問道:「是那三位?」 風清揚向他凝視片刻,微微一笑,道:「岳不群的弟子之中,居然有如此多管閒事、不肯專心學劍的小子,好極,妙極!」令狐冲臉上一紅,忙躬身道:「弟子知錯了。」風清揚微笑道:「沒有錯,沒有錯。你這小子心思活潑,很對我的脾胃。只是現下時候不多了,你將這華山派的三四十招融合貫通,設想如何一氣呵成,然後全部將它忘了,忘得乾乾淨淨,一招也不可留在心中。待會便以甚麼招數也沒有的華山劍法,去跟田伯光打。」 令狐冲又驚又喜,應道:「是!」凝神觀看石壁上的圖形。 過去數月之中,他早已將石壁上的本門劍法記得甚熟,這時也不必再花時間學招,只須將許多毫不連貫的劍招設法串成一起就是。風清揚道:「一切須當順其自然。行乎其不得不行,止乎其不得不止,倘若串不成一起,也就罷了,總之不可有半點勉強。」令狐冲應了,只須順乎自然,那便容易得緊,串得巧妙也罷,笨拙也罷,那三四十招華山派的絕招,片刻間便聯成了一片,不過要融成一體,其間並無起迄轉折的刻畫痕迹可尋,那可十分為難了。他提起長劍左削右劈,心中半點也不去想石壁圖形中的劍招,像也好,不像也好,只是隨意揮灑,有時使到順溜處,亦不禁暗暗得意。 他從師練劍十餘年,每一次練習,總是全心全意的打起了精神,不敢有絲毫怠忽。岳不群課徒極嚴,眾弟子練拳使劍,舉手提足間只要稍離了尺寸法度,他便立加糾正,每一個招式總要練得十全十美,沒半點錯誤,方能得到他點頭認可。令狐冲是開山門的大弟子,又生來要強好勝,為了博得師父、師娘的讚許,練習招式時加倍的嚴於律己。不料風清揚教劍全然相反,要他越隨便越好,這正投其所好,使劍時心中暢美難言,只覺比之痛飲數十年的美酒還要滋味無窮。 正使得如癡如醉之時,忽聽得田伯光在外叫道:「令狐兄,請你出來,咱們再比。」 令狐冲一驚,收劍而立,向風清揚道:「太師叔,我這亂揮亂削的劍法,能擋得住他的快刀麼?」風清揚搖頭道:「擋不住,還差得遠呢!」令狐冲驚道:「擋不住?」風清揚道:「要擋,自然擋不住,可是你何必要擋?」 令狐冲一聽,登時省悟,心下大喜:「不錯,他為了求我下山,不敢殺我。不管他使甚麼刀招,我不必理會,只是自行進攻便了。」當即仗劍出洞。 只見田伯光橫刀而立,叫道:「令狐兄,你得風老前輩指點訣竅之後,果然劍法大進,不過適才給你點倒,乃是一時疏忽,田某心中不服,咱們再來比過。」令狐冲道:「好!」挺劍歪歪斜斜的刺去,劍身搖搖幌幌,沒半分勁力。 田伯光大奇,說道:「你這是甚麼劍招?」眼見令狐冲長劍刺到,正要揮刀擋格,卻見令狐冲突然間右手後縮,向空處隨手刺了一劍,跟著劍柄疾收,似乎要撞上他自己胸膛,跟著手腕立即反抖,這一撞便撞向右側空處。田伯光更是奇怪,向他輕輕試劈一刀。令狐冲不避不讓,劍尖一挑,斜刺對方小腹,田伯光叫道:「古怪!」回刀反擋。 兩人拆得數招,令狐冲將石壁上數十招華山劍法使了出來,只攻不守,便如自顧自練劍一般。田伯光給他逼得手忙腳亂。叫道:「我這一刀你如再不擋,砍下了你的臂膀,可別怪我!」令狐冲笑道:「可沒這麼容易。」刷刷刷三劍,全是從希奇古怪的方位刺削而至。田伯光仗著眼明手快,一一擋過,正待反擊,令狐冲忽將長劍向天空拋了上去。田伯光仰頭看劍,砰的一聲,鼻上已重重吃了一拳,登時鼻血長流。 田伯光一驚之間,令狐冲以手作劍,疾刺而出,又戳中了他的膻中穴。田伯光身子慢慢軟倒,臉上露出十分驚奇、又十分憤怒的神色。 令狐冲回過身來,風清揚招呼他走入洞中,道:「你又多了一個半時辰練劍,他這次受創較重,醒過來時沒第一次快。只不過下次再鬥,說不定他會拚命,未必肯再容讓,須得小心在意。你去練練衡山派的劍法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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