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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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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平之心念電轉,想起這些日來福威鏢局受到青城派的種種欺壓,一幕幕的恥辱,在腦海中紛至沓來的流過,尋思:「大丈夫小不忍則亂大謀,只須我日後真能揚眉吐氣,今日受一些折辱又有何妨?」當即轉過身來,屈膝向木高峰跪倒,連連磕頭,說道:「爺爺,這余滄海濫殺無辜,搶劫財物,武林中人人得而誅之。請你主持公道,為江湖上除此大害。」 木高峰和余滄海都大出意料之外,這年輕駝子適才被余滄海抓住,以內力相逼,始終強忍不屈,可見頗有骨氣,那知他居然肯磕頭哀求,何況是在這大庭廣眾之間。群豪都道這年輕駝子便是木高峰的孫子,便算不是真的親生孫兒,也是徒孫、侄孫之類。只有木高峰才知此人與自己絕無半點瓜葛,而余滄海雖瞧出其中大有破綻,卻也猜測不到兩者真正的關係,只知林平之這聲「爺爺」叫得極為勉強,多半是為了貪生怕死而發。 木高峰哈哈大笑,說道:「好孫兒,乖孫兒,怎麼?咱們真的要玩玩嗎?」他口中在稱讚林平之,但臉孔正對著余滄海,那兩句「好孫兒,乖孫兒」,便似叫他一般。 余滄海更是憤怒,但知今日這一戰,不但關係到一己的生死存亡,更與青城一派的興衰榮辱大有關連,當下暗自凝神戒備,淡淡一笑,說道:「木先生有意在眾位朋友之前炫耀絕世神技,令咱們大開眼界,貧道只有捨命陪君子了。」適才木高峰這兩下拍肩震手,余滄海已知他內力深厚,兼且十分霸道,一旦正面相攻,定如雷霆疾發、排山倒海一般的撲來,尋思:「素聞這駝子十分自負,他一時勝我不得,便會心浮氣躁的搶攻,我在最初一百招之中只守不攻,先立於不敗之地,到得一百招後,當能找到他的破綻。」 木高峰見這矮小道人身材便如孩童一般,提在手裏只怕還不到八十斤,然而站在當地,猶如淵渟岳峙,自有一派大宗師的氣度,顯然內功修為頗深,心想:「這小道士果然有些鬼門道,青城派歷代名手輩出,這牛鼻子為其掌門,決非泛泛之輩,駝子今日倒不可陰溝裏翻船,一世英名,付於流水。」他為人向來謹細,一時不敢貿然發招。 便在二人蓄勢待發之際,突然間呼的一聲響,兩個人從後飛了出來,砰的一聲,落在地下,直挺挺的俯伏不動。這兩人身穿青袍,臀部處各有一個腳印。只聽得一個女童的清脆聲音叫道:「這是青城派的看家本領,『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』!」 余滄海大怒,一轉頭,不等看清是誰說話,循聲辨向,幌身飛躍過去,只見一個綠衫女童站在席邊,一伸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臂。那女童大叫一聲「媽呀!」哇的一聲,哭了出來。 余滄海吃了一驚,本來聽她口出侮辱之言,狂怒之下,不及細思,認定青城派兩名弟子又著了道兒,定是與她有關,這一抓手指上使力甚重,待得聽她哭叫,才想此人不過是一個小小女孩,如何可以下重手對待,當著天下英雄之前,豈不是大失青城掌門的身分?急忙放手。豈知那小姑娘越哭越響,叫道:「你抓斷了我骨頭,媽呀,我手臂斷啦!嗚嗚,好痛,好痛!嗚嗚。」這青城派掌門身經百戰,應付過無數大風大浪,可是如此尷尬場面卻從來沒遇到過,眼見千百道目光都射向自己,而目光中均有責難甚至鄙視之色,不由得臉上發燒,手足無措,低聲道:「別哭,別哭,手臂沒斷,不會斷的。」 那女童哭道:「已經斷了,你欺侮人,大人打小孩,好不要臉,哎唷好痛啊,嗚嗚嗚,嗚嗚嗚嗚!」 眾人見這女童約莫十三四歲年紀,穿一身翠綠衣衫,皮膚雪白,一張臉蛋清秀可愛,無不對她生出同情之意。幾個粗魯之人已喝了起來:「揍這牛鼻子!」「打死這矮道士!」 余滄海狼狽之極,知道犯了眾怒,不敢反唇相稽,低聲道:「小妹妹,別哭!對不起。我瞧瞧你的手臂,看傷了沒有?」說著便欲去捋她衣袖。那女童叫道:「不,不,別碰我。媽媽,媽媽,這矮道士打斷了我的手臂。」 余滄海正感無法可施,人叢中走出一名青袍漢子,正是青城派中最機靈的方人智。他向那女童道:「小姑娘裝假,我師父的手連你的衣袖也沒碰到,怎會打斷了你的手臂?」那女童大叫:「媽媽,又有人來打我了!」 定逸師太在旁早已看得大怒,搶步上前,伸掌便向方人智臉上拍去,喝道:「大欺小,不要臉。」方人智伸臂欲擋,定逸右手疾探,抓住了他手掌,左手手臂一靠,壓向他上臂和小臂之間相交的手肘關節,這一下只教壓實了,方人智手臂立斷。余滄海迴手一指,點向定逸後心。定逸只得放開方人智,反手拍出。余滄海不欲和她相鬥,說聲:「得罪了!」躍開兩步。 定逸握住那小姑娘的手,柔聲道:「好孩子,那裏痛?給我瞧瞧,我給你治治。」一摸她的手臂,並未斷折,先放了心,拉起她的衣袖,只見一條雪白粉嫩的圓臂之上,清清楚楚的留下四條烏青的手指印。定逸大怒,向方人智喝道:「小子撒謊!你師父沒碰到她手臂,那麼這四個指印是誰捏的?」 那小姑娘道:「是烏龜捏的,是烏龜捏的。」一面說,一面指著余滄海的背心。 突然之間,群雄轟然大笑,有的笑得口中茶水都噴了出來,有的笑彎了腰,大廳之中,盡是鬨笑之聲。 余滄海不知眾人笑些甚麼,心想這小姑娘罵自己是烏龜,不過是孩子家受了委屈,隨口詈罵,又有甚麼好笑了?只是人人對自己發笑,卻也不禁狼狽。方人智縱身而前,搶到余滄海背後,從他衣服上揭下一張紙來,隨手一團,余滄海接了過來,展開一看,卻見紙上畫著一隻大烏龜,自是那女童貼在自己背後的。余滄海羞憤之下,心中一凜:「這隻烏龜當然是早就繪好了的。別人要在我背心上作甚麼手腳,決無可能,定是那女童大哭大叫,乘我心慌意亂之際,便即貼上,如此說來,暗中定是有大人指使。」轉眼向劉正風瞧了一眼,心想:「這女孩自是劉家的人,原來劉正風暗中在給我搗鬼。」 劉正風給他這麼瞧了一眼,立時明白,知他怪上了自己,當即走上一步,向那女童道:「小妹妹,你是誰家的孩子?你爹爹媽媽呢?」這兩句問話,一來是向余滄海表白,二來自己確也起疑,要知道這小姑娘是何人帶來。 那女童道:「我爹爹媽媽有事走開了,叫我乖乖的坐著別動,說一會兒便有把戲瞧,有兩個人會飛出去躺著不動,說是青城派的看家本領,叫甚麼『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』,果然好看!」說著拍起手來。她臉上晶瑩的淚珠兀自未曾拭去,這時卻笑得甚是燦爛。 眾人一見,不由得都樂了,明知那是陰損青城派的,眼見那兩名青城派弟子兀自躺著不動,屁股朝天,屁股上清清楚楚的各有一個腳印,大暴青城派之醜。 余滄海伸手到一名弟子身上拍了拍,發覺二人都被點了穴道,正與先前申人俊、吉人通二人所受一般無異,若要運內力解穴,殊非一時之功,不但木高峰在旁虎視眈眈,而且暗中還伏了大對頭,這時可不能為了替弟子解穴而耗損內力,當即低聲向方人智道:「先抬了下去。」方人智向幾名同門一招手,幾個青城派弟子奔了出來,將兩個同門抬了出廳。 那女童忽然大聲道:「青城派的人真多!一個人平沙落雁,有兩個人抬!兩個人平沙落雁,有四個人抬。」 余滄海鐵青著臉,向那女童道:「你爹爹姓甚麼?剛才這幾句話,是你爹爹教的麼?」他想這女童這兩句話甚是陰損,若不是大人所教,她小小年紀,決計說不出來,又想:「甚麼『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』,是令狐冲這小子胡謅出來的,多半華山派不忿令狐冲為人傑所殺,向我青城派找場子來啦。點穴之人武功甚高,難道……難道是華山派掌門岳不群在暗中搗鬼?」想到岳不群在暗算自己,不但這人甚是了得,而且他五嶽劍派聯盟,今日要是一齊動手,青城派非一敗塗地不可。言念及此,不由得神色大變。 那女童不回答他的問話,笑著叫道:「二一得二,二二得四,二三得六,二四得八,二五得十……」不住口的背起九九乘數表來。余滄海道:「我問你啊!」聲音甚是嚴厲。那女童嘴一扁,哇的一聲,又哭了出來,將臉藏在定逸師太的懷裏。 定逸輕輕拍她背心,安慰她道:「別怕,別怕!乖孩子,別怕。」轉頭向余滄海道:「你這麼兇霸霸嚇唬孩子幹麼?」 余滄海哼了一聲,心想:「五嶽劍派今日一齊跟我青城派幹上了,可得小心在意。」 那女童從定逸懷中伸頭出來,笑道:「老師太,二二得四,青城派兩個人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四個人抬,二三得六,三個人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就得六個人抬,二四得八……」沒再說下去,已格格的笑了起來。 眾人覺得這小姑娘動不動便哭,哭了之後隨即破涕為笑,如此忽哭忽笑,本來是七八歲孩童的事,這小姑娘看模樣已有十三四歲,身材還生得甚高,何況每一句話都是在陰損余滄海,顯然不是天真爛漫的孩童之言,暗中另行有人指使,那是絕無可疑的了。 余滄海大聲道:「大丈夫行為光明磊落,那一位朋友跟貧道過不去的,儘可現身,這般鬼鬼祟祟的藏頭露尾,指使一個小孩子來說些無聊言語,算是那一門子英雄好漢?」 他身子雖矮,這幾句話發自丹田,中氣充沛,入耳嗡嗡作響。群豪聽了,不由自主的肅然起敬,一改先前輕視的神態。他說完話後,大廳中一片靜寂,無人答話。 隔了好一會,那女童忽道:「老師太,他問是那一門子的英雄好漢?他青城派是不是英雄好漢?」定逸是恆山派的前輩人物,雖對青城派不滿,不願公然詆毀整個門派,當下含糊其辭的答道:「青城派……青城派上代,是有許多英雄好漢的。」那女童又問:「那麼現今呢?還有沒有英雄好漢剩下來?」定逸將嘴向余滄海一努,道:「你問這位青城派的掌門道長罷!」 那女童道:「青城派掌門道長,倘使人家受了重傷,動彈不得,卻有人上去欺侮他。你說那個乘人之危的傢伙,是不是英雄好漢?」 余滄海心頭怦的一跳,尋思:「果然是華山派的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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