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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二


  王夫人嘴角邊露出微笑,低聲道:「那就好了,我原……原知在你心中,永遠有我這個人,永遠撇不下我。我也是一樣,永遠撇不下你……你曾答允我,咱倆將來要到大理無量山中,我小時候跟媽媽一起住過的石洞裏去,你和我從此在洞裏雙宿雙飛,再也不出來。你還記得嗎?」段正淳道:「阿蘿,我自然記得,咱們明兒就去,去瞧瞧你媽媽的玉像。」王夫人滿臉喜色,低聲道:「那……那真好……那塊石壁上,有一把寶劍的影子,紅紅綠綠的,真好看,你瞧,你瞧,你見到了嗎……」聲音漸說漸低,頭一側,就此死去。

  慕容復冷冷的道:「鎮南王,你心愛的女子,一個個都為你而死,難道最後連你的元配王妃,你也要害死麼?」說著將劍尖慢慢指向段夫人胸口。

  段譽躺在地下,耳聽阮星竹、秦紅棉、甘寶寶、王夫人一個個命喪慕容復劍底,王夫人說到無量山石洞、玉像、石壁劍影甚麼的,雖然聽在耳裏,全沒餘暇去細想,只聽慕容復又以母親的性命威脅父親,教他如何不心急如焚?忍不住大叫:「不可傷我媽媽!不可傷我媽媽!」但他口中塞了麻核,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,只有出力掙扎,但全身內息壅塞,連分毫位置也無法移動。

  只聽得慕容復厲聲道:「鎮南王,我再數一、二、三,你如仍然不允將皇位傳給延慶太子,你的王妃可就給你害死了。」段譽大叫:「休得傷我媽媽!」隱隱又聽得段延慶道:「且慢動手,此事須得從長計議。」慕容復道:「義父,此事干係重大,鎮南王如不允傳位於你,咱們全盤大計,盡數落空。一——」

  段正淳道:「你要我答允,須得依我一件事。」慕容復道:「答允便答允,不答允便不答允,我可不中你緩兵之計,二——,怎麼樣?」段正淳長嘆一聲,說道:「我一生作孽多端,大夥兒死在一起,倒也是死得其所。」慕容復道:「那你是不答允了?三——」

  ***

  慕容復這「三」字一出口,只見段正淳轉過了頭,不加理睬,正要挺劍向段夫人胸口刺去,只聽得段延慶喝道:「且慢!」

  慕容復微一遲疑,轉頭向段延慶瞧去,突然見段譽從地下彈了起來,舉頭向自己小腹撞來。慕容復側身避開,驚詫交集:「這小子既受『醉人蜂』之刺,又受『悲酥清風』之毒,雙重迷毒之下,怎地會跳將起來?」

  原來段譽初時想到王語嫣又是自己的妹子,心中愁苦,內息岔了經脈,待得聽到慕容復要殺他母親,登時將王語嫣之事拋在一旁,也不去念及自己是否走火入魔,內息便自然而然的歸入正道。凡人修習內功,乃是心中存想,令內息循著經脈巡行,走火入魔之後,拚命想將入了歧路的內息拉回,心念所注,自不免始終是岔路上的經脈,越是焦急,內息在歧路中走得越遠。待得他心中所關注的只是母親的安危,內息不受意念干擾,立時便循著人身原來的途徑運行。他聽到慕容復呼出「三」字,早忘了自身是在綑縛之中,急躍而起,循聲向慕容復撞去,居然身子得能活動。段譽一撞不中,肩頭重重撞上桌緣,雙手使力一掙,綑縛在手上的牛筋立時崩斷。

  他雙手脫縛,只聽慕容復罵道:「好小子!」當即一指點出,使出六脈神劍中的「商陽劍」,向慕容復刺去。慕容復側身避開,還劍刺去。段譽眼上蓋了黑布,口中塞了麻核,說不出話倒也罷了,卻瞧不見慕容復身在何處,忙亂之中,也想不起伸手撕去眼上黑布,雙手亂揮亂舞,生恐慕容復復迫近去危害母親。

  慕容復心想:「此人脫縛,非同小可,須得乘他雙眼未能見物之前殺了他。」當即一招「大江東去」,長劍平平向段譽胸口刺去。

  段譽雙手正自亂刺亂指,待聽得金刃破風之聲,急忙閃避,撲的一聲,長劍劍尖已刺入他肩頭。段譽吃痛,縱身躍起,他在枯井中又吸取了鳩摩智的深厚內力,輕輕一縱,便高達丈許,砰的一聲,腦袋重重在屋樑一撞。他身在半空,尋思:「我眼睛不能見物,只有他能殺我,我卻不能殺他,那便如何是好?他殺了我不打緊,我可不能相救媽媽和爹爹了。」雙腳用力一掙,拍的一聲響,綑在足踝上的牛筋也即寸斷。

  段譽心中一喜:「妙極!那日在磨坊之中,他假扮西夏國的甚麼李將軍,我用『凌波微步』閃避,他就沒能殺到我。」左足一著地,便即斜跨半步,身子微側,已避過慕容復刺來的一劍,其間相去只是數寸。段延慶、段正淳、段王妃三人但見青光閃閃的長劍劍鋒在他肚子外平平掠過,凶險無比,盡皆嚇得呆了,又見他這一避身法的巧妙實是難以形容。這也真是湊巧,況若他眼能見物,不使「凌波微步」,以他一竅不通的武功,絕難避過慕容復如此凌厲毒辣的一劍。

  慕容復一劍快似一劍,卻始終刺不到段譽身上,他既感焦躁,復又羞慚,見段譽始終不將眼上所蒙的黑布取下,不知段譽情急之下心中胡塗,還道他是有意賣弄,不將自己放在眼內,心想:「我連一個包住了眼睛的瞎子也打不過,還有甚麼顏面偷生於人世之間?」他雙眼如要冒將出火來,青光閃閃,一柄長劍使得猶似一個大青球,在廳堂上滾來滾去,霎時間將段譽裹在劍圈之中,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殺著。

  段延慶、段正淳、段夫人、范驊、華赫艮、崔百泉等人為劍氣所逼,只覺寒氣襲人,頭上臉上毛髮簌簌而落,衣袖衣襟也紛紛化為碎片。

  段譽在劍圈中左上右落,東歪西斜,卻如庭院閒步一般,慕容復鋒利的長劍竟連衣帶也沒削下他一片。可是段譽步履雖舒,心中卻是十分焦急:「我只守不攻,眼睛又瞧不見,倘若他一劍向我媽媽爹爹刺去,那便如何是好?」

  慕容復情知只有段譽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,倒不在乎是否能殺得了段夫人,眼見百餘劍刺出,始終無法傷到對方,心想:「這小子擅於『暗器聽風』之術,聽聲閃避,我改使『柳絮劍法』,輕飄飄的沒有聲響,諒來這小子便避不了。」陡地劍法一變,一劍緩緩刺出。殊不知段譽這「凌波微步」乃是自己走自己的,渾不理會敵手如何出招,對方劍招聲帶隆隆風雷也好,悄沒聲息也好,於他全不相干。

  以段延慶這般高明的見識,本可看破其中訣竅,但關心則亂,見慕容復劍招拖緩,隱去了兵刃上的刺風之聲,心下吃了一驚,嘶啞著嗓子道:「孩兒,你快快將段譽這小子殺了。若是他將眼上的黑布拉去,只怕你我都要死在他的手下。」

  慕容復一怔,心道:「你好胡塗,這不是提醒他麼?」

  果然是一言驚醒夢中人,段譽一呆之下,隨即伸手扯開眼上黑布,突然間眼前一亮,耀眼生花,一柄冷森森的長劍刺向自己面門。他既不會武功,更乏應變之能,一驚之下,登時亂了腳步,嗤的一聲響,左腿中劍,摔倒在地。

  慕容復大喜,挺劍刺落。段譽側臥於地,還了一劍「少澤劍」。慕容復忙後躍避開。段譽腿上雖鮮血泉湧,六脈神劍卻使得氣勢縱橫,頃刻間慕容復左支右絀,狼狽萬狀。

  當日在少室山上,慕容復便已不是段譽敵手,此時段譽得了鳩摩智的深厚內功,六脈神劍使將出來更加威力難當。數招之間,便聽得錚的一聲輕響,慕容復長劍脫手,那劍直飛上去,插入屋樑。跟著波的一聲,慕容復肩頭為劍氣所傷。他知道再逗留片刻,立將為段譽所殺,大叫一聲,從窗子中跳了出去,飛奔而逃。

  ***

  段譽扶著椅子站了起來,叫道:「媽,爹爹,沒受傷罷?」段夫人道:「快撕下衣襟,裹住傷口。」段譽道:「不要緊。」從王夫人屍體的手中取過小瓷瓶,先給父親與母親聞了,解開迷毒。又依父親指點,以內力解開父母身上被封的重穴。段夫人當即替段譽包紮傷口。

  段正淳縱起身來,拔下了樑上的長劍。這劍鋒上沾染著阮星竹、秦紅棉、甘寶寶、王夫人四個女子的鮮血,每一個都曾和他有過白頭之約,肌膚之親。段正淳雖然秉性風流,用情不專,但當和每一個女子熱戀之際,卻也是一片至誠,恨不得將自己的心掏出來,將肉割下來給了對方。眼看四個女子屍橫就地,王夫人的頭擱在秦紅棉的腿上,甘寶寶的身子橫架在阮星竹的小腹,四個女子生前個個曾為自己嘗盡相思之苦,心傷腸斷,歡少憂多,到頭來又為自己而死於非命。當阮星竹為慕容復所殺之時,段正淳已決心殉情,此刻更無他念,心想譽兒已長大成人,文武雙全,大理國不愁無英主明君,我更有甚麼放不下心的?回頭向段夫人道:「夫人,我對你不起。在我心中,這些女子和你一樣,個個是我心肝寶貝,我愛她們是真,愛你也是一樣的真誠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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