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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六


  王夫人見這人容色憔悴,穿著一件滿是皺紋的綢袍,正是她無日不思的段郎。她胸口一酸,眼淚奪眶而出,搶上前去,叫道:「段……段……你……你好!」

  段正淳聽到聲音,心下已是大驚,回過頭來見到王夫人,更是臉色大變。他在各處欠下不少風流債,眾債主之中,以王夫人最是難纏。秦紅綿、阮星竹等人不過要他陪伴在側,便已心滿意足,這王夫人卻死皮賴活、出拳動刀,定要逼他去殺了元配刀白鳳,再娶她為妻。這件事段正淳如何能允?鬧得不可開交之時,只好來個不告而別,溜之大吉,萬沒想到自己正當處境最是窘迫之際,偏偏又遇上了她。

  段正淳雖然用情不專,但對每一個情人卻也都真誠相待,一凜之下,立時便為王夫人著想,叫道:「阿蘿,快走!這青袍老者是個大惡人,別落在他手中。」身子微側,擋在王夫人與段延慶之間,連聲催促:「快走!快走!」其實他早被段延慶點了重穴,舉步也已艱難之極,那裏還有甚麼力量來保護王夫人?

  這聲「阿蘿」一叫,而關懷愛護之情確又出於至誠,王夫人滿腔怨憤,霎時之間化為萬縷柔情,只是在段延慶與甥兒跟前,無論如何不能流露,當下冷哼一聲,說道:「泥菩薩過江,自身難保。他是大惡人,難道你是大好人麼?」轉面向段延慶道:「殿下,請!」

  段延慶素知段正淳的性子,此刻見到他的舉動神色,顯是對王夫人有愛無恨,而王夫人對他即使有所怨懟,也多半是情多於仇,尋思:「這二人之間關係大非尋常,可別上了他們的當。」他藝高人膽大,卻也絲毫不懼,凜然走進了屋中。

  那是王夫人特地為了擒拿段正淳而購置的一座莊子,建構著實不小,進莊門後便是一座大院子,種滿了茶花,月光下花影婆娑,甚為雅潔。

  段正淳見了茶花布置的情狀,宛然便是當年和王夫人在姑蘇雙宿雙飛的花園一模一樣,胸口一酸,低聲道:「原來……原來是你的住所。」王夫人冷笑道:「你認出來了麼?」段正淳低聲道:「認了出來了。我恨不得當年便和你雙雙終老於姑蘇曼陀山莊……」

  南海鱷神和雲中鶴將後面二輛大車中的俘虜也都引了進來。一輛車中是刀白鳳、鍾夫人甘寶寶、秦紅棉、阮星竹四個女子,另一輛中是范驊等三個大理臣工和崔百泉、過彥之兩個客卿。九人也均被段延慶點了重穴。

  原來段正淳派遣巴天石和朱丹臣護送段譽赴西夏求親,不久便接到保定帝御使送來的諭旨,命他尅日回歸大理,登基接位,保定帝自己要赴天龍寺出家。大理國皇室崇信佛法,歷代君主到晚年避位為僧者甚眾,是以段正淳奉到諭旨之時雖心中傷感,卻不以為奇,當即攜同秦紅棉、阮星竹緩緩南歸,想將二女在大理城中秘為安置,不令王妃刀白鳳知曉。豈知刀白鳳和甘寶寶竟先後趕到。跟著得到靈鷲宮諸女傳警,說道有厲害對頭沿路布置陷阱,請段正淳加意提防。段正淳和范驊等人一商議,均想所謂「厲害對頭」,必是段延慶無疑,此人當真難鬥,避之則吉,當即改道向東。他那知這訊息是阿碧自王夫人的使婢處得來,阿碧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陷阱確然是有的,王夫人卻並無加害段正淳之意。

  段正淳這一改道,王夫人所預伏的種種布置,便都應在段譽身上,而段正淳反撞在段延慶手中。鳳凰驛邊紅沙灘一戰,段正淳全軍覆沒,古篤誠被南海鱷神打入江中,屍骨無存,其餘各人都給段延慶點了穴道,擒之南來。

  慕容復命鄧百川等四人在屋外守望,自己儼然以主人自居,呼婢喝僕,款待客人。

  王夫人目不轉瞬的凝視刀白鳳、甘寶寶、秦紅棉、阮星竹等四個女子,只覺每人各有各的嫵媚,各有各的俏麗,雖不自慚形穢,但若以「騷狐狸」、「賤女人」相稱,心中也覺不妥,一股「我見猶憐,何況老奴」之意,不禁油然而生。

  ***

  段譽在隔室聽到父親和母親同時到來,卻又俱落在大對頭之手,不由得又是喜歡,又是擔憂。只聽段延慶道:「王夫人,待我大事一了,這段正淳自當交於你手,任憑處置便是。段譽那小子卻又在何處?」

  王夫人擊掌三下,兩名侍婢走到門口,躬身候命。王夫人道:「帶那段小子來!」

  段延慶坐在椅上,左手搭在段正淳右肩。他對段譽的六脈神劍大是忌憚,既怕王夫人和慕容復使詭,要段譽出來對付他,又怕就算王夫人和慕容復確具誠意,但段譽如此武功,只須脫困而出,那就不可復制,是以他手按段正淳之肩,叫段譽為了顧念父親,不敢猖獗。

  只聽得腳步聲響,四名侍婢橫抬著段譽身子,走進堂來。他雙手雙腳都以牛筋綑綁,口中塞了麻核,眼睛以黑布蒙住,旁人瞧來,也不知他是死是活。

  鎮南王妃刀白鳳失聲叫道:「譽兒!」便要撲將過去搶奪。王夫人伸手在她肩頭一推,喝道:「給我好好坐著!」刀白鳳被點重穴後,力氣全失,給她一推之下,立即跌回椅中,再也無法動彈。

  王夫人道:「這小子是給我使蒙藥蒙住了,他沒死,知覺卻沒恢復。延慶太子,你不妨驗明正身,可沒拿錯人罷?」段延慶點了點頭,道:「沒錯。」王夫人只知她這群醉人蜂毒刺上的藥力厲害,卻不知段譽服食莽牯朱蛤後,一時昏迷,不多時便即回復知覺,只是身處絏縲之下,和神智昏迷的情狀亦無多大分別而已。

  段正淳苦笑道:「阿蘿,你拿了我譽兒幹甚麼?他又沒得罪你。」

  王夫人哼了一聲不答,她不願在人前流露對段正淳的依戀之情,卻也不忍惡言相報。

  慕容復生怕王夫人舊情重熾,壞了他大事,便道:「怎麼沒得罪我舅母?他……他勾引我表妹語嫣,玷污了她的清白,舅母,這小子死有餘辜,也不用等他醒轉……」一番話未說完,段正淳和王夫人同聲驚呼:「甚麼?他……他和……」

  段正淳臉色慘白,轉向王夫人,低聲問道:「是個女孩,叫做語嫣?」

  王夫人的脾氣本來暴躁已極,此番忍耐了這麼久,已是生平從所未有之事,這時實在無法再忍,哇的一聲哭了出來,叫道:「都是你這沒良心的薄倖漢子,害了我不算,還害了你的親生女兒。語嫣,語嫣……她……她可是你的親骨肉。」轉過身來,伸足便向段譽身上亂踢,罵道:「你這禽獸不如的色鬼,喪盡天良的浪子,連自己親妹子也放不過,我……我恨不得將你這禽獸千刀萬剮,斬成肉醬。」

  她這麼又踢又叫,堂上眾人無不駭異。刀白鳳、秦紅棉、甘寶寶、阮星竹四個女子深知段正淳的性子,立時了然,知道他和王夫人結下私情,生了個女兒叫做甚麼「語嫣」的,那知段譽卻和她有了私情。秦紅棉立時想到自己女兒木婉清,甘寶寶想到了自己女兒鍾靈,都是又感尷尬,又覺羞慚。其餘段延慶、慕容復等稍一思索,也都心下雪亮。

  秦紅棉叫道:「你這賤婢!那日我和我女兒到姑蘇來殺你,卻給你這狐狸精躲過了,儘派些蝦兵蟹將來跟我們糾纏。只恨當日沒殺了你,你又來踢人幹甚麼?」

  王夫人全不理睬,只是亂踢段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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