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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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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譽等大聲歡呼,將紙媒拿去點著了油燈。朱丹臣怕一盞燈被風吹熄,將廚房和兩邊廂房中的油燈都取了出來點著了。火燄微弱,照得各人臉上綠油油地,而且烟氣極重,聞在鼻中很不舒服。但好不容易點著了火,各人精神都為之一振,似是打了個勝仗。 木屋甚是簡陋,門縫之中不斷有風吹進。六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手中各按兵刃,側耳傾聽。但聽得清風動樹,蟲聲應和,此外更無異狀。 巴天石見良久並無動靜,在木屋各處仔細查察,見幾條柱子上都包了草席,外面用草繩綁住了,依稀記得初進木屋時並非如此,當即扯斷草繩,草席跌落。段譽見兩條柱子上彫刻著一副對聯,上聯是:「春溝水動茶花( )」,下聯是:「夏谷( )生荔枝紅」。每一句聯語中都缺了一字。轉過身來,見朱丹臣已扯下另外兩條柱上所包的草席,露出柱上刻著的一副對聯:「青裙玉( )如相識,九( )茶花滿路開」。 段譽道:「我一路填字到此,是禍是福,那也不去說他。他們在柱上包了草席,顯是不想讓我見到對聯,咱們總之是反其道而行,且看對方到底是何計較。」當即伸手出去,但聽得嗤嗤聲響,已在對聯的「花」字下寫了個「白」字,在「谷」字下寫了個「雲」字,變成「春溝水動茶花白,夏谷雲生荔枝紅」一副完全的對聯。他內力深厚,指力到處,木屑紛紛而落。鍾靈拍手笑道:「早知如此,你用手指在木頭上劃幾劃,就有了木屑,卻不用咱們忙了這一陣子啦。」 只見他又在那邊填上了缺字,口中低吟:「青裙玉面如相識,九月茶花滿路開。」一面搖頭擺腦的吟詩,一面斜眼瞧著王語嫣。王語嫣俏面生霞,將頭轉了開去。 鍾靈道:「這些木材是甚麼樹上來的,可香得緊!」各人嗅了幾下,都覺從段譽手指劃破的刻痕之中,透出極馥郁的花香,似桂花不是桂花,似玫瑰又不是玫瑰。段譽也道:「好香!」只覺那香氣越來越濃,聞後心意舒服,精神為之一爽。 朱丹臣倏地變色,說道:「不對,這香氣只怕有毒,大家塞住鼻孔。」眾人給他一言提醒,急忙或取手帕,或以衣袖,按住了口鼻,但這時早已將香氣吸入了不少,如是毒氣,該當頭暈目眩,心頭煩惡,然而全無不舒之感。 過了半晌,各人氣息不暢,忍不住張口呼吸,卻仍全無異狀。各人慢慢放開了按住口鼻的手,紛紛議論,猜不透敵人的半分用意。 又過好一會,忽然間聽到一陣嗡嗡聲音。木婉清一驚,叫道:「啊喲!毒發了,我耳朵中有怪聲。」鍾靈道:「我也有。」巴天石卻道:「這不是耳中怪聲,好像是有一大群蜜蜂飛來。」果然嗡嗡之聲越來越響,似有千千萬萬蜜蜂從四面八方飛來。 蜜蜂本來並不可怕,但如此巨大的聲響卻從來沒聽到過,也不知是不是蜜蜂。霎時間各人都呆住了,不知如何才好。但聽嗡嗡之聲漸響漸近,就像是無數妖魔鬼怪嘯聲大作、飛舞前來噬人一般。鍾靈抓住木婉清的手臂,王語嫣緊緊握住段譽的手。各人心中怦怦大跳,雖然早知暗中必有敵人隱伏,但萬萬料不到敵人來攻之前,竟會發出如此可怖的嘯聲。 突然間拍的一聲,一件細小的東西撞上了木屋外的板壁,跟著拍拍拍拍的響聲不絕,不知有多少東西撞將上來。木婉清和鍾靈齊聲叫道:「是蜜蜂!」巴天石搶過去關窗,忽聽得屋外馬匹長聲悲嘶,狂叫亂跳。鍾靈叫道:「蜜蜂刺馬!」朱丹臣道:「我去割斷韁繩!」撕下長袍衣襟,裹在頭上,左手剛拉開板門,外面一陣風捲進,成千成萬隻蜜蜂衝進屋來。鍾靈和王語嫣齊聲尖叫。 巴天石將朱丹臣拉入屋中,膝蓋一頂,撞上了板門,但滿屋已都是蜜蜂。這些蜜蜂一進屋,便分向各人刺去,一剎那間,每個人頭上、手上、臉上,都給蜜蜂刺了七八下、十來下不等。朱丹臣張開摺扇亂撥。巴天石撕下衣襟,猛力撲打。段譽、木婉清、王語嫣、鍾靈四人也都忍痛撲打。 巴天石、朱丹臣、段譽、木婉清四人出手之際,都是運足了功力,過不多時,屋中蜜蜂只賸下了二三十隻,但說也奇怪,這些蜜蜂竟如是飛蛾撲火一般,仍是奮不顧身的向各人亂撲亂刺,又過半晌,各人才將屋內蜜蜂盡數打死。鍾靈和王語嫣都痛得眼淚汪汪。耳聽得拍拍之聲密如聚雨,不知有幾千萬頭蜜蜂在向木屋衝擊。各人都駭然變色,一時也不及理會身上疼痛,急忙撕下衣襟、衣袖,在木屋的各處空隙塞好。 六人身上、臉上都是紅一塊,腫一塊,模樣狼狽之極。段譽道:「幸好這裏有木屋可以容身,倘若是在曠野之地,這千千萬萬野蜂齊來叮人,那只有死給他們看了。」木婉清道:「這些野蜂是敵人驅來的,他們豈能就此罷休?難道不會打破木屋?」鍾靈驚呼一聲,道:「姊姊,你……你說他們會打破這木屋?」 木婉清尚未回答,只聽得頭頂砰的一聲巨響,一塊大石落在屋頂。屋頂椽子格格的響了幾下,幸好沒破。但格格之聲方過,兩塊大石穿破屋頂,落了下來。屋中油燈熄滅。 段譽忙將王語嫣抱在懷裏,護住她頭臉。但聽得嗡嗡之聲震耳欲聾,各人均知再行撲打也是枉然,只有將衣襟翻起,蓋住了臉孔。霎時間手上、腳上、臂上、腿上萬針攢刺,過得一會,六人一齊暈倒,人事不知。 *** 段譽食過莽牯朱蛤,本來百毒不侵,但這蜜蜂係人飼養,尾針上除蜂毒外尚有麻藥,給幾百頭蜜蜂刺過之後,還是給迷倒了。不過他畢竟內力深厚,六人中第一個醒來。一恢復知覺,便即伸手去攬王語嫣,但手臂固然動彈不得,同時也察覺到王語嫣已不在懷中。他睜開眼來,漆黑一團。原來雙手雙腳已被牢牢縛住,眼睛也給用黑布蒙住,口中給塞了個大麻核,呼吸都甚不便,更別提說話了,只覺周身肌膚上有無數小點疼痛異常,自是給蜜蜂刺過之處,又察覺是坐在地下,到底身在何處,距暈去已有多少時候,卻全然不知。 正茫然無措之際,忽聽得一個女子厲聲說道:「我花了這麼多心思,要捉拿大理姓段的老狗,你怎麼捉了這隻小狗來?」段譽只覺這聲音好熟,一時卻記不起是誰。 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說道:「婢子一切遵依小姐吩咐辦事,沒出半點差池。」那女子道:「哼,我瞧這中間定有古怪。那老狗從西夏南下,沿大路經西川而來,為甚麼突然折而向東?咱們在途中安排的那些藥酒,卻都教這小狗吃了。」 段譽心知她所說的「老狗」,是指自己父親段正淳,所謂「小狗」,那也不必客氣,當然便是段譽區區在下了。這女子和老婦說話之聲,似是隔了一重板壁,當是在鄰室之中。 那老婦道:「段王爺這次來到中原,逗留時日已經不少,中途折而向東……」那女子怒道:「你還叫他段王爺?」那老婦道:「是,從前……小姐要我叫他段公子,他現下年紀大了……」那女子喝道:「不許你再說。」那老婦道:「是。」那女子輕輕嘆了口氣,黯然道:「他……他現下年紀大了……」聲音中不勝淒楚惆悵之情。 段譽登時大為寬心,尋思:「我道是誰?原來又是爹爹的一位舊相好。她來找爹爹的晦氣,只不過是爭風吃醋。是了,她安排下毒蜂之計,本來是想擒住爹爹的,卻教我誤打誤撞的鬧了個以子代父。既然如此,對我們也決計不會痛下毒手。但這位阿姨是誰呢?我一定聽過她說話的。」 只聽那女子又道:「咱們在各處客店、山莊中所懸字畫的缺字缺筆,你說這小狗全都填對了?我可不信,怎麼那老狗唸熟的字句,小狗也都記熟在胸?當真便有這麼巧?」那老婦道:「老子唸熟的詩句,兒子記在心裏,也沒甚麼希奇?」那女子怒道:「刀白鳳這賤婢是個蠻夷女子,她會生這樣聰明的兒子?我說甚麼也不信。」 段譽聽她辱及自己母親,不禁大怒,忍不住便要出聲指斥,但口唇一動,便碰到了嘴裏的麻核,卻那裏發得出聲音? 只聽那老婦勸道:「小姐,事情過去這麼久了,你何必還老是放在心上?何況對不起你的是段公子,又不是他兒子?你……你……還是饒了這年青人罷。咱們『醉人蜂』給他吃了這麼大苦頭,也夠他受的了。」那女子尖聲道:「你說叫我饒了這姓段的小子?哼哼,我把他千刀萬剮之後,才饒了他。」 段譽心想:「爹爹得罪了你,又不是我得罪你,為甚麼你這般恨我?那些蜜蜂原來叫作『醉人蜂』,不知她從何處找來這許多蜜蜂,只是追著我們叮?這女子到底是誰?她不是鍾夫人,兩人的口音全然不同。」 忽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叫道:「舅媽,甥兒叩見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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