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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九


  ▼第四七回 為誰開 茶花滿路

  段譽等一行人馬不停蹄,在道非止一日,自靈州而至皋蘭、秦州,東向漢中,經廣元、劍閣而至蜀北。一路上迭接靈鷲宮玄天、朱天兩部群女的傳書,說道鎮南王正向南行。有一個訊息說,鎮南王攜同女眷二人,兩位夫人在梓潼惡鬥了一場,似乎不分勝負。段譽心知這兩位夫人一個是木婉清的母親秦紅棉,另一個則是阿朱、阿紫的母親阮星竹;論武功是秦紅棉較高,論智計則阮星竹佔了上風,有爹爹調和其間,諒來不至有甚麼大事發生。果然隔不了兩天,又有訊息傳來,兩位夫人已言歸於好,和鎮南王在一家酒樓中飲酒。玄天部已向鎮南王示警,告知他有厲害的對頭要在前途加害。

  旅途之中,段譽和巴天石、朱丹臣等商議過幾次,都覺鎮南王的對頭除了四大惡人之首的段延慶外,更無別人。段延慶武功奇高,大理國除了保定帝本人外,無人能敵,如果他追上了鎮南王,確是大有可慮。眼前唯有加緊趕路,與鎮南王會齊,眾人合力,才可與段延慶一鬥。巴天石道:「咱們一見到段延慶,不管三七二十一,立即一擁而上,給他來個倚多為勝。決不能再蹈小鏡湖畔的覆轍,讓他和王爺單打獨鬥。」朱丹臣道:「正是。咱們這裏有段世子、木姑娘、鍾姑娘、王姑娘、你我二人,再加上王爺和二位夫人,以及華司徒、范司馬、古大哥他們這些人,又有靈鷲宮的姑娘們相助。人多勢眾,就算殺不死段延慶,總不能讓他欺侮了咱們。」段譽點頭道:「正是這個主意。」

  眾人將到綿州時,只聽得前面馬蹄聲響,兩騎並馳而來。馬上兩個女子翻身下馬,叫道:「靈鷲宮屬下玄天部參見大理段公子。」段譽忙即下馬,叫道:「兩位辛苦了,可見到了家父麼?」右首那中年婦女說道:「啟稟公子,鎮南王接到我們示警後,已然改道東行,說要兜個大圈子再回大理,以免遇上了對頭。」

  段譽一聽,登時便放了心,喜道:「如此甚好,爹爹金玉之體,何必去和兇徒廝拚?毒蟲惡獸,避之則吉,卻也不是怕了他。兩位可知對頭是誰?這訊息最初從何處得知?」

  那婦人道:「最初是菊劍姑娘聽到另一個姑娘說的。那個姑娘名字叫作阿碧……」王語嫣喜道:「原來是阿碧。我可好久沒見到她了。」段譽接口道:「啊,是阿碧姑娘,我認得她。她本來是慕容公子的侍婢。」

  那婦人道:「這就是了。菊劍姑娘說,阿碧姑娘和她年紀差不多,相貌美麗,很討人歡喜,就是一口江南口音,說話不大聽得懂。阿碧姑娘是我們主人的師姪康廣陵先生的弟子,說起來跟我們靈鷲宮都是一家人。菊劍姑娘說到主人陪公子到皇宮中去招親,阿碧姑娘要趕去西夏,和慕容公子相會。她說在途中聽到訊息,有個極厲害的人物要和鎮南王爺為難。她說段公子待她很好,要我們設法傳報訊息。」

  段譽想起在姑蘇初遇阿碧時的情景,由於她和阿朱的牽引,這才得和王語嫣相見,這次又是她傳訊,心下感激,問道:「這位阿碧姑娘,這時在那裏?」

  那中年婦人道:「屬下不知。段公子,聽梅劍姑娘的口氣,要和段王爺為難的那個對頭著實厲害。因此梅劍姑娘不等主人下令,便命玄天、朱天兩部出動,公子還須小心才好。」

  段譽道:「多謝大嫂費心盡力,大嫂貴姓,日後在下見到二哥,也好提及。」那婦人甚喜,笑道:「我們玄天、朱天兩部大夥兒一般辦事,公子不須提及賤名。公子爺有此好心,小婦人多謝了!」說著和另一個女人襝衽行禮,和旁人略一招呼,上馬而去。

  段譽問巴天石道:「巴叔叔,你以為如何?」巴天石道:「王爺既已繞道東行,咱們便逕自南下,想來在成都一帶,便可遇上王爺。」段譽點頭道:「甚是。」

  一行人南下過了綿州,來到成都。錦宮城繁華富庶,甲於西南。段譽等在城中閒逛了幾日,不見段正淳到來。各人均想:「鎮南王有兩位夫人相伴,一路上遊山玩水,大享溫柔艷福,自然是緩緩行而遲遲歸。一回到大理,便沒這麼逍遙快樂了。」

  一行人再向南行,眾人每行一步便近大理一步,心中也寬了一分。一路上繁花似錦,段譽與王語嫣按轡徐行,生怕木婉清、鍾靈著惱,也不敢太冷落了這兩位妹子。木婉清途中已告知鍾靈,段譽其實是自己兄長,又說鍾靈亦是段正淳所生,二女改口以姊妹相稱,雖見段譽和王語嫣言笑晏晏,神態親密,卻也無可奈何,亦只黯然惆悵而已。

  ***

  這一日傍晚,將到楊柳場時,天色陡變,黃豆大的雨點猛洒下來。眾人忙催馬疾行,要找地方避雨。轉過一排柳樹,但見小河邊白牆黑瓦,聳立著七八間屋宇,眾人大喜,拍馬奔近。只見屋簷下站著一個老漢,背負著手,正在觀看天邊越來越濃的烏雲。

  朱丹臣翻身下馬,上前拱手說道:「老丈請了,在下一行行旅之人,途中遇雨,求在寶莊暫避,還請行個方便。」那老漢道:「好說,好說,卻又有誰帶著屋子出來趕路的?列位官人、姑娘請進。」朱丹臣聽他說話語音清亮,不是川南土音,雙目炯炯有神,不禁心中一凜,拱手道:「如此多謝了。」

  眾人進得門內,朱丹臣指著段譽道:「這位是敝上余公子,剛到成都探親回來。這位是石老哥,在下姓陳。不敢請問老丈貴姓。」那老漢嘿嘿一笑,道:「老朽姓賈。余公子,石大哥,陳大哥,幾位姑娘,請到內堂喝杯清茶,瞧這雨勢,只怕還有得下呢。」段譽等聽朱丹臣報了假姓,便知事有蹊蹺,當下各人都留下了心。

  賈老者引著眾人來到一間廂房之中。但見牆壁上掛著幾幅字畫,陳設頗為雅潔,不類鄉人之居,朱丹臣和巴天石相視以目,更加留神。段譽見所掛字畫均係出於俗手,不再多看。那賈老者道:「我去命人沖茶。」朱丹臣道:「不敢麻煩老丈。」賈老者笑道:「只怕怠慢了貴人。」說著轉身出去,掩上了門。

  房門一掩上,門後便露出一幅畫來,畫的是幾株極大的山茶花,一株銀紅,嬌艷欲滴,一株全白,幹已半枯,蒼勁可喜。

  段譽一見,登時心生喜悅,但見畫旁題了一行字道:「茶花最甲海內,種類七十有一,大於牡丹,一望若火( )雲( ),爍日蒸( )。」其中空了幾個字。這一行字,乃是錄自「滇中茶花記」,段譽本就熟記於胸,茶花種類明明七十有二,題詞卻寫「七十有一」,一瞥眼,見桌上陳列著文房四寶,忍不住提筆蘸墨,在那「一」字上添了一橫,改為「二」字,又在火字下加一「齊」字,雲字後加一「錦」字,蒸字下加一「霞」字。

  一加之後,便變成了:「大理茶花最甲海內,種類七十有二,大於牡丹,一望若火齊雲錦,爍日蒸霞。」原來題字寫的是褚遂良體,段譽也依這字體書寫,竟是了無增改痕跡。

  鍾靈拍手笑道:「你這麼一填,一幅畫就完完全全,更無虧缺了。」

  段譽放下筆不久,賈老者推門進來,又順手掩上了門,見到畫中缺字已然補上,當即滿臉堆歡,笑道:「貴客,貴客,小老兒這可失敬了。這幅畫是我一個老朋友畫的,他記心不好,題字時忘了幾個字,說要回家查書,下次來時補上。唉!不料他回家之後,一病不起,從此不能再補。想不到余公子博古通今,叫老朽與我亡友完了一件心願,擺酒,快擺酒!」一路叫嚷著出去。

  過不多時,賈老者換了件嶄新的繭綢長袍,來請段譽等到廳上飲酒。眾人向窗外瞧去,但見大雨如傾,滿地千百條小溪流東西衝瀉,一時確也難以行走,又見賈老者意誠,推辭不得,便同到廳上,只見席上鮮魚、臘肉、雞鴨、蔬菜,擺了十餘碗。段譽等道謝入座。

  賈老者斟酒入杯,笑道:「鄉下土釀,倒也不怎麼嗆口。余公子,小老兒本是江南人,年輕時也學得一點兒粗淺武功,和人爭鬥,失手殺了兩個仇家,在故鄉容身不得,這才逃來四川。唉,一住數十年,卻總記著家鄉,小老兒本鄉的酒比這大麯醇些,可沒這麼厲害。」一面說,一面給眾人斟酒。

  各人聽他述說身世,雖不盡信,但聽他自稱身有武功,卻也大釋心中疑竇,又見他替各人斟酒後,說道:「先乾為敬!」一口將杯中的酒喝乾了,更是放心,便盡情吃喝起來。巴天石和朱丹臣飲酒既少,吃菜時也等賈老者先行下箸,這才挾菜。

  酒飯罷,眼見大雨不止,賈老者又誠懇留客,段譽等當晚便在莊中借宿。

  臨睡之時,巴天石悄悄跟木婉清道:「木姑娘,今晚警醒著些兒,我瞧這地方總是有些兒邪門。」木婉清點了點頭,當晚和衣躺在床上,袖中扣了毒箭,耳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,半睡半醒的直到天明,竟然毫無異狀。

  眾人盥洗罷,見大雨已止,當即向賈老者告別。賈老者直送出門外數十丈,禮數甚是恭謹。眾人行遠之後,都是嘖嘖稱奇。巴天石道:「這賈老者到底是甚麼來歷,實在古怪,這次我可猜不透啦。」朱丹臣道:「巴兄,我猜這賈老兒本懷不良之意,待見到公子填好了畫中的缺字,突然間神態有變。公子,你想這幅畫和幾行題字,卻又有甚麼干係?」段譽搖頭道:「這兩株山茶嗎,那也平常得緊。一株粉侯,一株雪塔,雖說是名種,卻也不是甚麼罕見之物。」眾人猜不出來,也就不再理會。

  鍾靈笑道:「最好一路之上,多遇到幾幅缺了字畫的畫圖,咱們段公子一一填將起來,大筆一揮,便騙得兩餐酒飯,一晚住宿,卻不花半文錢。」眾人都笑了起來。

  說也奇怪,鍾靈說的是一句玩笑言語,不料旅途之中,當真接二連三的出現了圖畫。圖中所繪的必是山茶花,有的題詞有缺,有的寫錯了字,更有的是畫上有枝無花,或是有花無葉。段譽一見到,便提筆添上。一添之下,圖畫的主人總是出來殷勤相待,美酒美食,又不肯收受分文。

  巴天石和朱丹臣幾次三番的設辭套問,對方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,說道原來的畫師未曾畫得周全,或是題字有缺,多蒙段譽補足,實是好生感激。段譽和鍾靈是少年心性,只覺好玩,但盼缺筆的字畫越多越好。王語嫣見段譽開心,她也隨著歡喜。木婉清向來天不怕、地不怕,對方是好意也罷、歹意也罷,她都不放在心上。只有巴天石和朱丹臣卻越來越擔憂,見對方布置如此周密,其中定有重大圖謀,偏生全然瞧不出半點端倪。

  巴朱二人每當對方殷勤相待之時,總是細心查察,看酒飯之中是否置有毒藥。有些慢性毒藥極難發覺,往往連服十餘次這才毒發。巴天石見多識廣,對方若是下毒,須瞞不過他的眼去,卻始終見酒飯一無異狀,而且主人總是先飲先食,以示無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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