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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八


  那宮女道:「不知那位姑娘的姓名,那也不是奇事。當年孝子董永見到天上仙女下凡,並不知她的姓名底細,就愛上了她。虛竹子先生,這位姑娘的容貌定然是美麗非凡了?」

  虛竹道:「她容貌如何,我也是從來沒看見過。」

  霎時之間,石室中笑聲雷動,都覺真是天下奇聞,也有人以為虛竹是故意說笑。

  眾人鬨笑聲中,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低低問道:「你……你可是『夢郎』麼?」虛竹大吃一驚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可是『夢姑』麼?這可想死我了。」不由自主的向前跨了幾步,只聞到一陣馨香,一隻溫軟柔滑的手掌已握住了他手,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悄聲道:「夢郎,我便是找你不到,這才請父皇貼下榜文,邀你到來。」虛竹更是驚訝,道:「你……你便是……」那少女道:「咱們到裏面說話去,夢郎,我日日夜夜,就盼有此時此刻……」一面細聲低語,一面握著他手,悄沒聲的穿過帷幕,踏著厚厚的地毯,走向內堂。

  石室內眾人兀自喧笑不止。

  ***

  那宮女仍是挨次將這三個問題向眾人一個個問將過去,直到盡數問完,這才說道:「請各位到外邊凝香殿喝茶休息,壁上書畫,便當送出來請各位揀取。公主殿下如願和那一位相見,自當遣人前來邀請。」

  登時有許多人鼓躁起來:「我們要見公主!」「即刻就要見!」「把我們差來差去,那不是消遣人麼?」

  那宮女道:「各位還是到外面休息的好,又何必惹得公主殿下不快?」

  最後一句話其效如神,眾人來到靈州,為的就是要做駙馬,倘若不聽公主吩咐,她勢必不肯召見,見都見不到,還有甚麼駙馬不駙馬的?只怕要做駙牛、駙羊也難。當下眾人便即安靜,魚貫走出石室。室外明晃晃火把照路,眾人循舊路回到先前飲茶的凝香殿中。

  段譽和王語嫣重會,說起公主所問的三個問題。王語嫣聽他說生平覺得最快樂之地是在枯井的爛泥之中,不禁吃吃而笑,暈紅雙頰,低聲道:「我也是一樣。」

  眾人喝茶閒談,紛紛議論,猜測適才這許多人的對答,不知那一個的話最合公主心意。過了一會,內監捧出書畫卷軸來,請各人自擇一件。這些人心中七上八下,只是記著公主是否會召見自己,那有心思揀甚麼書畫。段譽輕輕易易的便取得了那幅「湖畔舞劍圖」,誰也不來跟他爭奪。

  他和王語嫣並肩觀賞,王語嫣嘆道:「圖中這人,倒很像我媽媽。」想起和母親分別日久,甚是牽掛。

  段譽驀地想起虛竹身邊也有一幅相似的圖畫,想請他取出作一比較,但遊目四顧,殿中竟不見虛竹的人影。他叫道:「二哥,二哥!」也不聽見人答應。段譽心道:「他和大哥一起走了!還是有甚凶險?」正感擔心,忽然一名宮女走到他的身邊,說道:「虛竹先生有張書箋交給段王子。」說著雙手捧上一張摺疊好的泥金詩箋。

  段譽接過,便聞到一陣淡淡幽香,打了開來,只見箋上寫道:「我很好,極好,說不出的快活。要你空跑一趟,真是對你不起,對段老伯又失信了,不過沒有法子。字付三弟。」下面署著「二哥」二字。段譽情知這位和尚二哥讀書不多,文理頗不通順,但這封信卻實在沒頭沒腦,不知所云,拿在手裏怔怔的思索。

  宗贊王子遠遠望見那宮女拿了一張書箋交給段譽,認定是公主邀請他相見,不由得醋意大發,心道:「好啊,果然是給你這小白臉佔了便宜,咱們可不能這樣便算。」喝道:「咱家須容不得你!」一個箭步,便向段譽撲了過來,左手將書箋一把搶過,右手重重一拳,打向段譽胸口。

  段譽正在思索虛竹信中所言是何意思,宗贊王子這一拳打到,全然沒想到閃避,而以他武功,宗贊這一拳來得快如電閃,便想避也避不了。砰的一聲,正中前胸,段譽體內充盈鼓盪的內息立時生出反彈之力,但聽得呼的一聲,跟著幾下「劈拍、嗆啷、哎喲!」宗贊王子直飛出數步之外,摔上一張茶几,几上茶壺、茶杯打得片片粉碎。

  宗贊「哎喲」一聲叫過,來不及站起,便去看那書箋,大聲唸道:「我很好,極好,說不出的快活!」

  眾人明明見他給段譽彈出,重重摔了一交,怎麼說「我很好,極好,說不出的快活!」無不大為詫異。

  王語嫣忙走到段譽身邊,問道:「他打痛了你麼?」段譽笑道:「不礙事。二哥給我一通書柬,這王子定是誤會了,只道是公主召我去相會。」

  吐蕃眾武士見主公被人打倒,有的過去相扶,有的便氣勢洶洶的過來向段譽挑釁。

  段譽道:「這裏是非之地,多留無益,咱們回去罷。」巴天石忙道:「公子既然來了,何必急在一時?」朱丹臣也道:「西夏國皇宮內院,還怕吐蕃人動粗不成?說不定公主便會邀見,此刻走了,豈不是禮數有虧?」兩人不斷勸說,要段譽暫且留下。

  果然一品堂中有人出來,喝令吐蕃眾武士不得無禮。宗贊王子爬將起來,見那書箋不是公主召段譽去相見,心中氣也平了。

  正擾攘間,木婉清忽然向段譽招招手,左手舉起一張紙揚了揚。段譽點點頭,過去接了過來。

  宗贊又見段譽展開那書箋來看,臉上神色不定,心道:「這封信定是公主召見了。」大聲喝道:「第一次你瞞過了我,第二次還想再瞞麼?」雙足一登,又撲將過去,挾手一把將那信箋搶了過來。

  這一次他學了乖,不敢再伸拳打段譽胸膛,搶到信箋,右足一抬,便踢中段譽的小腹,那臍下丹田正是煉氣之士內息的根源,內勁不聽運轉,反應立生,當真是有多快便這般快,但聽得呼的一聲,又是「劈拍、嗆啷、哎喲」一陣響,宗贊身子倒飛出去,越過數十人的頭頂,撞翻了七八張茶几,這才摔倒。

  這王子皮粗肉厚,段譽又並非故意運氣傷他,摔得雖然狼狽,卻未受內傷。他身子一著地,便舉起搶來的那張信箋,大聲讀了出來:「有厲害人物要殺我的爸爸,也就是要殺你的爸爸,快快去救。」

  眾人一聽,更加摸不著頭腦,怎麼宗贊王子說「我的爸爸,也就是你的爸爸」?

  段譽和巴天石、朱丹臣等卻心下了然,這字條是木婉清所寫,所謂「我的爸爸,也就是你的爸爸」,自是指段正淳而言了,都圍在木婉清身邊,齊聲探問。

  木婉清道:「你們進去不久,梅劍和蘭劍兩位姊姊便進宮來,有事要向虛竹先生稟報。虛竹子一直不出來,她們便跟我說了,說道接得訊息,有好幾個厲害人物設下陷阱,蓄意加害爹爹。這些陷阱已知布在蜀南一帶,正是爹爹回去大理的必經之地。她們靈鷲宮已派了玄天、朱天兩部,前去追趕爹爹,要他當心,同時派人西來報訊。」

  段譽急道:「梅劍、蘭劍兩位姊姊呢?我怎麼沒瞧見?」木婉清道:「你眼中只有王姑娘一人,那裏還瞧得見別人?梅劍、蘭劍兩位姊姊本來是要跟你說的,招呼你幾次,也不知你故意不睬呢,還是真的沒有瞧見。」段譽臉上一紅,道:「我……我確是沒瞧見。」木婉清又冷冷的道:「她們急於去找虛竹二哥,不等你了。我想招呼你過來,你又不理我,我只好寫了這張字條,想遞給你。」

  段譽心下歉然,知道自己心無旁鶩,眼中所見,只是王語嫣的一喜一愁,耳中所聞,只是王語嫣的一語一笑,便是天塌下來,也是不理,木婉清遠遠的示意招呼,自然是視而不見了。若不是宗贊王子撲上來猛擊一拳,只怕還是不會抬起頭來見到木婉清招手,當下便向巴天石、朱丹臣道:「咱們連夜上道,去追趕爹爹。」巴朱二人道:「正是!」

  各人均想鎮南王既有危難,那自是比甚麼都要緊,段譽做不做得成西夏駙馬,只好置之度外了。當下一行人立即起身出門。

  段譽等趕回賓館與鍾靈會齊,收拾了行李,逕即動身。巴天石則去向西夏國禮部尚書告辭。說道鎮南王途中身染急病,世子須得趕去侍奉,不及向皇上叩辭。父親有病,做兒子星夜前往侍候湯藥,乃是天經地義之事,那禮部尚書讚嘆一陣,說甚麼「王子孝心格天,段王爺定占勿藥」等語。巴天石辭行已畢,匆匆出靈州城南門,施展輕功趕上段譽等人之時,離靈州已有三十餘里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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