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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四


  一行數人穿過御花園,遠遠望見花木掩映中露出樓台一角,閣邊挑出兩盞宮燈,赫連鐵樹引導眾人來到閣前,朗聲說道:「四方佳客前來謁見公主。」

  閣門開處,出來四名宮女,每人手提一盞輕紗燈籠,其後是一名身披紫衫的女官,說道:「眾位遠來辛苦,公主請諸位進青鳳閣奉茶。」

  宗贊王子道:「很好,很好,我正口渴得緊了。為了要見公主,多走幾步路打甚麼緊?又有甚麼辛苦不辛苦的,哈哈,哈哈!」大笑聲中,昂然而前,從那女官身旁大踏步走進閣去。其餘眾人爭先恐後的擁進,都想搶個好座位,越近公主越好。

  只見閣內好大一座廳堂,地下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,地毯上織了五彩花朵,鮮艷奪目。一張張小茶几排列成行,几上放著青花蓋碗,每隻蓋碗旁一隻青花碟子,碟中裝了奶酪、糕餅等四色點心。廳堂盡處有個高出三四尺的平台,鋪了淡黃地毯,台上放著一張錦墊圓櫈。眾人均想這定是公主的坐位,你推我擁的,都搶著靠近那平台而坐。只段譽和王語嫣手拉著手,坐在廳堂角落的一張小茶几旁低聲細語,眉花眼笑,自管說自己的事。

  各人坐定後,那女官舉起一根小小銅錘,在一塊白玉雲板上玎玎玎的敲擊三下,廳堂中登時肅靜無聲,連段譽和王語嫣也都停了說話,靜候公主出來。

  過得片刻,只聽得環珮丁東,內堂走出八個綠衫宮女,分往兩旁一站,又過片刻,一個身穿淡綠衣衫的少女腳步輕盈的走了出來。

  眾人登時眼睛為之一亮,只見這少女身形苗條,舉止嫻雅,面貌更是十分秀美。眾人都暗暗喝一聲采:「人稱銀川公主麗色無雙,果然名不虛傳。」

  慕容復更想:「我初時尚擔心銀川公主容貌不美,原來她雖比表妹似乎稍有不及,卻也是千中挑、萬中選的美女,先前的擔心,大是多餘。瞧她形貌端正,他日成為大燕國皇后,母儀天下。我和她生下孩兒,世世代代為大燕之主。」

  那少女緩步走上平台,微微躬身,向眾人為禮。眾人當她進來之時早已站起,見她躬身行禮,都躬身還禮,有人見公主如此謙遜,沒半分驕矜,更嘖嘖連聲的讚了起來。那少女眼觀鼻、鼻觀心,目光始終不與眾人相接,顯得甚是靦腆。眾人大氣也不敢透一口,生怕驚動了她,均想:「公主金枝玉葉,深居禁中,突然見到這許多男子,自當如此,方合她尊貴的身份。」

  過了好半晌,那少女臉上一紅,輕聲細氣的說道:「公主殿下諭示:諸位佳客遠來,青鳳閣愧無好茶美點待客,甚是簡慢,請諸位隨意用些。」

  眾人都是一凜,面面相覷,忍不住暗叫:「慚愧,原來她不是公主,看來只不過是侍候公主的一個貼身宮女。」但隨即又想,一個宮女已是這般人才,公主自然更是非同小可,慚愧之餘,隨即又多了幾分歡喜。

  宗贊王子道:「原來你不是公主,那麼請公主快些來罷。我好酒好肉也不吃,那愛吃甚麼好茶美點?」那宮女道:「待諸位用過茶後,公主殿下另有諭示。」宗贊笑道:「很好,很好,公主殿下既然有命,還是遵從的好。」舉起蓋碗,揭開了蓋,瓷碗一側,將一碗茶連茶葉倒在口裏,骨嘟嘟一口吞下茶水,不住的咀嚼茶葉。吐蕃國人喝茶,在茶中加鹽,和以奶酪,連茶汁茶葉一古腦兒都吃下肚去。他還沒吞完茶葉,已抓起四色點心,飛快的塞在口中,含含糊糊的道:「好啦,我遵命吃完,可以請公主出來啦!」

  那宮女悄聲道:「是。」卻不移動腳步。宗贊知她是要等旁人都吃完後才去通報,心下好不耐煩,不住口的催促:「喂,大夥兒快吃,加把勁兒!是茶葉麼,又有甚麼了不起?」好容易大多數人都喝了茶,吃了點心。宗贊王子道:「這行了嗎?」

  那宮女臉色微微一紅,神色嬌羞,說道:「公主殿下有請眾位佳客,移步內書房,觀賞書畫。」宗贊「嘿」的一聲,說道:「書畫有甚麼好看?畫上的美女,又怎有真人好看?摸不著,聞不到,都是假的。」但還是站起身來。

  慕容復心下暗喜:「這就好了,公主要我們到書房去,觀賞書畫為名,考驗文才是實,像宗贊王子這等粗野陋夫,懂得甚麼詩詞歌賦,書法圖畫?只怕三言兩語,便給公主逐出了書房。」又即尋思:「單是比試武功,我已可壓倒群雄,現下公主更要考較文才,那我更是大佔上風了。」當下喜氣洋洋的站起身來。

  那宮女道:「公主殿下有諭:凡是女扮男裝的姑娘們,四十歲以上、已逾不惑之年的先生們,都請留在這裏凝香堂中休息喝茶。其餘各位佳客,便請去內書房。」

  木婉清、王語嫣都暗自心驚,均想:「原來我女扮男裝,早就給他們瞧出來了。」

  卻聽得一人大聲道:「非也,非也!」

  那宮女又是臉上一紅,她自幼入宮。數歲之後便只見過半男半女的太監,從未見過真正的男人,連皇帝和皇太子也未見過,陡然間見到這許多男人,自不免慌慌張張,儘自害羞,過了半晌,才道:「不知這位先生有何高見?」

  包不同道:「高見是沒有的,低見倒有一些。」似包不同這般強顏舌辯之人,那宮女更是從未遇到過,不知如何應付才是。包不同接著道:「料想你定要問我:『不知這位先生有何低見?』我瞧你忸怩靦腆,不如免了你這一問,我自己說了出來,也就是了。」

  那宮女微笑道:「多謝先生。」

  包不同道:「我們萬里迢迢的來見公主,路途之上,千辛萬苦。有的葬身於風沙大漠,有的喪命於獅吻虎口,有的給吐蕃王子的手下武士殺了,到得靈州的,十停中也不過一二停而已。大家只不過想見一見公主的容顏,如今只因爹爹媽媽將我早生了幾年,以致在下年過四十,一番跋涉,全屬徒勞,早知如此,我就遲些出世了。」

  那宮女抿嘴笑道:「先生說笑了,一個人早生遲生,豈有自己作得主的?」

  宗贊聽包不同嘮叨不休,向他怒目而視,喝道:「公主殿下既然有此諭示,大家遵命便是,你囉唆些甚麼?」包不同冷冷的道:「王子殿下,我說這番話是為你好。你今年四十一歲,雖然也不算很老,總已年逾四旬,是不能見公主的了。前天我給你算過命,你是丙寅年、庚子月、乙丑日、丁卯時的八字,算起來,那是足足四十一歲了。」

  宗贊王子其實只有二十八歲,不過滿臉虬髯,到底多大年紀,甚難估計。那宮女連男人也是今日第一次見,自然更不能判定男人的年紀,也不知包不同所言是真是假,只見宗贊王子滿臉怒容,過去要掀打包不同,她心下害怕,忙道:「我說……我說呢,各人的生日總是自己記得最明白,過了四十歲,便留在這兒,不到四十歲的,請到內書房去。」

  宗贊道:「很好,我連三十歲也沒到,自當去內書房。」說著大踏步走進內堂。包不同學著他聲音道:「很好,我連八十歲也沒到,自當去內書房。我雖年逾不惑,性格兒卻非不惑,簡直大惑而特惑。」一閃身便走了進去。那宮女想要攔阻,嬌怯怯的卻是不敢。

  其餘眾人一鬨而進,別說過了四十的,便是五六十歲的也進去了不少。只有十幾位莊嚴穩重、行止端方的老人才留在廳中。

  木婉清和王語嫣卻也留了下來。段譽原欲留下陪伴王語嫣,但王語嫣不住催促,要他務須進去相助慕容復,段譽這才戀戀不捨的入內,但一步三回首,便如作海國萬里之行,這一去之後,再隔三年五載也不能聚會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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