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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五


  一行人走過一條長長的甬道,心下都暗暗納罕:「這青鳳閣在外面瞧來,也不見得如何宏偉,豈知裏面竟然別有天地,是這麼大一片地方。」數十丈長的甬道走完,來到兩扇大石門前。

  那宮女取出一塊金屬小片,在石門上錚錚錚的敲擊數下,石門軋軋打開。這些人見這石門厚逾一尺,堅固異常,更是暗自嘀咕:「我們進去之後,石門一關,豈不是給他們一網打盡?焉知西夏國不是以公主招親為名,引得天下英雄好漢齊來自投羅網?」但既來之,則安之,在這局面之下,誰也不肯示弱,重行折回。

  眾人進門後,石門緩緩合上,門內又是一條長甬道,兩邊石壁上燃著油燈。走完甬道,又是一道石門,過了石門,又是甬道,接連過了三道大石門。這時連本來最漫不經心之人也有些惶惶然了。再轉了幾個彎,忽聽得水聲淙淙,來到一條深澗之旁。

  在禁宮之中突然見到這樣一條深澗,實是匪夷所思。眾人面面相覷,有些脾氣暴躁的,幾乎便要發作。

  那宮女道:「要去內書房,須得經過這道幽蘭澗,眾位請。」說著嬌軀一擺,便往深澗裏踏去。澗旁點著四個明晃晃的火把,眾人瞧得明白,她這一腳踏下,便摔入了澗中,不禁都驚呼起來。

  豈知那宮女身形婀娜,娉娉婷婷的從澗上凌空走了過去。眾人詫異之下,均想澗上必有鐵索之類可資踏足,否則決無凌空步虛之理,凝目一看,果見有一條鋼絲從此岸通到彼岸,橫架澗上。只是鋼絲既細,又漆得黑黝黝地,黑夜中處於火光照射不到之所,還真難發見。眼見溪澗頗深,若是失足掉將下去,縱無性命之憂,也必狼狽萬分。但這些人前來西夏求親或是護行,個個武功頗具根柢,當即有人施展輕功,從鋼絲上踏向對岸。段譽武功不行,那「凌波微步」的輕功卻練得甚為純熟,巴天石攜住他手,輕輕一帶,兩人便即走了過去。

  眾人一一走過,那宮女不知在甚麼巖石旁的機括上一按,只聽得颼的一聲,那鋼絲登時縮入了草叢之中,不知去向。眾人更是心驚,都想這深澗甚闊,難以飛越,莫非西夏國果然不懷好意?否則公主的深閨之中,何以會有這機關?各人暗自提防,卻都不加叫破。有的人暗暗懊悔:「怎地我這樣蠢,進宮時不帶兵刃暗器?」

  那宮女說道:「請眾位到這裏來。」眾人隨著她穿過了一大片松林,來到一個山洞門之前,那宮女敲了幾下,山洞門打開。那宮女說道:「請!」當先走了進去。

  朱丹臣悄聲問巴天石道:「怎樣?」巴天石也是拿捏不定,不知是否該勸段譽留下,不去冒這個大險,但如不進山洞,當然決無雀屏中選之望。兩人正躊躇間,段譽已和蕭峰並肩走了進去,巴朱二人雙手一握,當即跟進。

  在山洞中又穿過一條甬道,眼前陡然一亮,眾人已身處一座大廳堂之中。這廳堂比之先前喝茶的凝香堂大了三倍有餘,顯然本是山峰中一個天然洞穴,再加上偌大人工修飾而成。廳壁打磨得十分光滑,到處掛滿了字畫。一般山洞都有濕氣水滴,這所在卻乾燥異常,字畫懸在壁間,全無受潮之象。堂側放著一張紫檀木的大書桌,桌上放了文房四寶,碑帖古玩,更有幾座書架,三四張石凳、石几。那宮女道:「這裏便是公主殿下的內書房,請眾位隨意觀賞書畫。」

  眾人見這廳堂的模樣和陳設極是特異,空空蕩蕩,更無半分脂粉氣息,居然便是公主的書房,都大感驚奇。這些人九成是赳赳武夫,能識得幾個字的已屬不易,那懂甚麼字畫?但壁上掛的確是字畫,倒也識得。

  蕭峰、虛竹武功雖高,於藝文一道卻均一竅不通,兩人並肩往地下一坐,留神觀看旁人動靜。蕭峰的見識經歷比虛竹高出百倍,他神色漠然,似對壁上掛著的書法圖畫感到索然無味,其實眼光始終不離那綠衫宮女的左右。他知這宮女是關鍵的所在,倘若西夏國暗中伏有奸計,定是由這嬌小靦腆的宮女發動。此時他便如一頭在暗窺伺獵物的豹子,雖然全無動靜,實則耳目心靈,全神貫注,每一片筋肉都鼓足了勁,一見有變故之兆,立即便撲向那宮女,先行將她制住,決不容她使甚麼手腳。

  段譽、朱丹臣、慕容復、公冶乾等人到壁前觀看字畫。鄧百川察看每具書架,有無細孔可以放出毒氣,西夏的「悲酥清風」著實厲害,中原武林人物早聞其名。巴天石則假裝觀賞字畫,實則在細看牆壁、屋角,查察有無機關或出路。

  只有包不同信口雌黃,對壁間字畫大加譏彈,不是說這幅畫布局欠佳,便說那幅書法筆力不足。西夏雖僻處邊陲,立國年淺,宮中所藏字畫不能與大宋、大遼相比,但帝皇之家,所藏精品畢竟也不在少。公主書房中頗有一些晉人北魏的書法,唐朝五代的繪畫,無不給包不同說得一錢不值。其時蘇黃法書流播天下,西夏皇宮中也有若干蘇東坡、黃山谷的字跡,在包不同的口中,不但顏柳蘇黃平平無奇,即令是鍾王歐褚,也都不在他眼下。

  那宮女聽他大言不慚的胡亂批評,不由得驚奇萬分,走將過去,輕聲說道:「包先生,這些字當真寫得不好麼?公主殿下卻說寫得極好呢!」包不同道:「公主殿下僻處西夏,沒見過我們中原真正大名士、大才子的書法,以後須當到中原走走,以長見聞。小妹子,你也當隨伴公主殿下去中原玩玩,才不致孤陋寡聞。」那宮女點頭稱是,微笑道:「要到中原走走,那可不容易了。」包不同道:「非也,非也。公主殿下嫁了中原英雄,不是便可去中原了嗎?」

  段譽對牆上字畫一幅幅瞧將過去,突然見到一幅古裝仕女的舞劍圖,不由得大吃一驚,「咦」的一聲。圖中美女竟與王語嫣的容貌一模一樣,只衣飾全然不同,倒有點像無量山石洞中那個神仙姊姊。圖中美女右手持劍,左手捏了劍訣,正在湖畔山邊舞劍,神態飛逸,明艷嬌媚,莫可名狀。段譽霎時之間神魂飛蕩,一時似乎到了王語嫣身邊,一時又似到了無量山的石洞之中,出神良久,突然叫道:「二哥,你來瞧。」

  虛竹應聲走近,一看之下,也是大為詫異,心想王姑娘的畫像在這裏又出現了一幅,與師父給我的那幅畫相像,圖中人物相貌無別,只是姿式不同。

  段譽越看越奇,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幅圖畫,只覺圖後的牆壁之上,似乎凹凹凸凸的另有圖樣。他輕輕揭起圖像,果見壁上刻著許多陰陽線條,湊近一看,見壁上刻了無數人形,有的打坐,有的騰躍,姿勢千奇百怪。這些人形大都是圍在一個個圓圈之中,圈旁多半註著一些天干地支和數目字。

  虛竹一眼便認了出來,這些圖形與靈鷲宮石室壁上所刻的圖形大同小異,只看得幾幅,心下便想:「這似乎是李秋水李師叔的武功。」跟著便即恍然:「李師叔是西夏的皇太妃,在宮中刻有這些圖形,那是絲毫不奇。」想到圖形在壁,李秋水卻已逝世,不禁黯然。他知這些逍遙派武功的上乘秘訣,倘若內力修為不到,看得著了迷,重則走火入魔,輕則昏迷不醒。那日梅蘭菊竹四姝,便因觀看石壁圖形而摔倒受傷。他怕段譽受損,忙道:「三弟,這種圖形看不得。」段譽道:「為甚麼?」虛竹低聲道:「這是極高深的武學,倘若習之不得其法,有損無益。」

  段譽本對武功毫無興趣,但就算興趣極濃,他也必先看王語嫣的肖像而不看武功秘譜,當即放回圖畫,又去觀看那幅「湖畔舞劍圖」。他對王語嫣的身形容貌,再細微之處也是瞧得清清楚楚,牢記在心,再細看那圖時,便辨出畫中人與王語嫣之間的差異來。畫中人身形較為豐滿,眉目間略帶英爽之氣,不似王語嫣那麼溫文婉孌,年紀顯然也比王語嫣大了三四歲,說是無量山石洞中那位神仙姊姊,倒似了個十足十。

  包不同口中兀自在胡說八道,對段譽和虛竹的一舉一動、一言一語卻毫不放過,聽虛竹說壁上圖形乃高深武學,當即嗤之以鼻,說道:「甚麼高深武學?小和尚又來騙人。」揭開圖畫,凝目便去看那圖形。段譽斜身側目,企起了足跟,仍是瞧那圖中美女。

  那宮女道:「包先生,這些圖形看不得的。公主殿下說過,功夫倘若不到,觀之有損無益。」

  包不同道:「功夫若是到了呢?那便有益無損了,是不是?我的功夫是已經到了的。」他本不過逞強好勝,倒也並無偷窺武學秘奧之心,不料只看了一個圓圈中人像的姿式,便覺千變萬化,捉摸不定,忍不住伸手抬足,跟著圖形學了起來。

  片刻之間,便有旁人注意到了他的怪狀,跟著也發見壁上有圖。只聽得這邊有人說道:「咦,這裏有圖形。」那邊廂也有人說道:「這裏也有圖形。」各人紛紛揭開壁上的字畫,觀看刻在壁上的人形圖像,只瞧得一會,便都手舞足蹈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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