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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二


  南海鱷神向地下吐了口唾沫,說道:「我們四大惡人是西夏國一品堂中數一數二,不,不,數三數四的高手,你們大家自然都是久仰的了。這次皇上替公主招駙馬,吩咐一品堂的高手四下巡視,不准閒雜人等前來搗亂。那知吐蕃國的王子蠻不講理,居然派人把守西夏國的四處要道,不准旁人去招駙馬,只准他小子一個兒去招。我們自然不許,大夥兒就打了一架,打死十來個吐蕃武士。所以嘛,如此這般,我們三大惡人和吐蕃國的武士們,就不是好朋友啦。」

  他這麼一說,眾人才算有了點頭緒,但王語嫣為甚麼要自尋短見,卻還是不明白。

  南海鱷神又道:「王姑娘,我師父來啦,你們還是做夫妻罷,你不用尋死啦!」

  王語嫣抬起頭來,抽抽噎噎的道:「你再胡說八道的欺侮我,我……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裏。」段譽忙道:「使不得,使不得!」轉頭向南海鱷神道:「岳老三,你不可……」南海鱷神道:「岳老二!」段譽道:「好,就是岳老二。你別再胡說八道。不過你救人有功,為師感激不盡。下次我真的教你幾手功夫。」

  南海鱷神睜著怪眼,斜視王語嫣,說道:「你不肯做我師娘,肯做的人還怕少了?這位大師娘,這位小師娘,都是我的師娘。」說著指著木婉清,又指著鍾靈。

  木婉清臉一紅,啐了一口,道:「咦,那個醜八怪呢?」眾人適才都全神貫注的瞧著虛竹救人,這時才發現游坦之和阿紫已然不知去向。段譽道:「大哥,他們走了麼?」

  蕭峰道:「他們走了。你既答允了他,我就不便再加阻攔。」言下不禁茫然,不知阿紫隨游坦之去後,將來究竟如何。

  南海鱷神叫道:「老大、老四,咱們回去了嗎?」眼見段延慶和雲中鶴向西而去,轉頭向段譽道:「我要去了!」放開腳步,跟著段延慶和雲中鶴逕回靈州。

  鍾靈道:「王姑娘,咱們坐車去。」扶著王語嫣,走進阿紫原先坐的驢車之中。

  當下一行人齊向靈州進發。傍晚時分,到了靈州城內。

  ***

  其時西夏國勢方張,擁有二十二州。黃河之南有靈州、洪州、銀州、夏州諸州,河西有興州、涼州、甘州、肅州諸州,即今甘肅、寧夏、綏遠一帶。其地有黃河灌溉之利,五穀豐饒,所謂「黃河百害,惟利一套」,西夏國所佔的正是河套之地。兵強馬壯,控甲五十萬。西夏士卒驍勇善戰,宋史有云:「用兵多立虛巖,設伏兵包敵。以鐵騎為前軍,乘善馬,重甲,刺斫不入,用鈎索絞聯,雖死馬上,不墜。遇戰則先出鐵騎突陣,陣亂則衝擊之,步兵挾騎以進。」西夏皇帝雖是姓李,其實是胡人拓跋氏,唐太宗時賜姓李。西夏人轉戰四方,疆界變遷,國都時徙。靈州是西夏大城,但與中原名都相比,自然遠遠不及。

  這一晚蕭峰等無法找到宿店。靈州本不繁華,此時中秋將屆,四方來的好漢豪傑不計其數,幾家大客店早住滿了。蕭峰等又再出城,好容易才在一座廟宇中得到借宿之所,男人擠在東廂,女子住在西廂。

  段譽自見到王語嫣後,又是歡喜,又是憂愁,這晚上翻來覆去,卻如何睡得著?心中只想:「王姑娘為甚麼要自尋短見?我怎生想個法子勸解於她才是?唉,我既不知她尋短見的原由,卻又從何勸解?」

  眼見月光從窗格中洒將進來,一片清光,鋪在地下。他難以入睡,悄悄起身,走到庭院之中,只見牆角邊兩株疏桐,月亮將圓未圓,漸漸升到梧桐頂上。這時盛暑初過,但甘涼一帶,夜半已頗有寒意,段譽在梧桐樹下繞了幾匝,隱隱覺得胸前傷口處有些作痛,知是日間奔得急了,觸動了傷處,不由得又想:「她為甚麼要自尋短見?」

  信步出廟,月光下只見遠處池塘邊人影一閃,依稀是個白衣女子,更似是王語嫣的模樣。段譽吃了一驚,暗叫:「不好,她又要去尋死了。」當即展開輕功,搶了過去。霎時間便到了那白衣人背後。池塘中碧水如鏡,反照那白衣人的面容,果然便是王語嫣。

  段譽不敢冒昧上前,心想:「她在少室山上對我嗔惱,此次重會,仍然絲毫不假辭色,想必餘怒未息。她所以要自尋短見,說不定為了生我的氣。唉,段譽啊段譽,你唐突佳人,害得她淒然欲絕,當真是百死不足以贖其辜了。」他躲在一株大樹之後,自怨自嘆,越想越覺自己罪愆深重。世上如果必須有人自盡,自然是他段譽,而決計不是眼前這位王姑娘。

  只見那碧玉般的池水面上,忽然起了漣漪,幾個小小的水圈慢慢向外擴展開去,段譽凝神看去,見幾滴水珠落在池面,原來是王語嫣的淚水。段譽更是憐惜,但聽得她幽幽嘆了口氣,輕輕說道:「我……我還是死了,免得受這無窮無盡的煎熬。」

  段譽再也忍不住,從樹後走了出來,說道:「王姑娘,千不是,萬不是,都是我段譽的不是,千萬請你擔待。你……你倘若仍要生氣,我只好給你跪下了。」他說到做到,雙膝一屈,登時便跪在她面前。

  王語嫣嚇了一跳,忙道:「你……你幹甚麼?快起來,要是給人家瞧見了,卻成甚麼樣子?」段譽道:「要姑娘原諒了我,不再見怪,我才敢起來。」王語嫣奇道:「我原諒你甚麼?怪你甚麼?那干你甚麼事?」段譽道:「我見姑娘傷心,心想姑娘事事如意,定是我得罪了慕容公子,令他不快,以致惹得姑娘煩惱。下次若再撞見,他要打我殺我,我只逃跑,決不還手。」王語嫣頓了頓腳,嘆道:「唉,你這……你這獃子,我自己傷心,跟你全不相干。」段譽道:「如此說來,姑娘並不怪我?」王語嫣道:「自然不怪!」

  段譽道:「那我就放心了。」站起身來,突然間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。倘若王語嫣為了他而傷心欲絕,打他罵他,甚至拔劍刺他,提刀砍他,他都會覺得十分開心,可是她偏偏說:「我自己傷心,跟你全不相干。」霎時間不由得茫然若失。

  只見王語嫣又垂下了頭,淚水一點一點的滴在胸口,她的綢衫不吸水,淚珠順著衣衫滾了下去,段譽胸口一熱,說道:「姑娘,你到底有何為難之事,快跟我說了。我盡心竭力,定然給你辦到,總是要想法子讓你轉嗔為喜。」

  王語嫣慢慢抬起頭來,月光照著她含著淚水的眼睛,宛如兩顆水晶,那兩顆水晶中現出了光輝喜意,但光采隨即又黯淡了,她幽幽的道:「段公子,你一直待我很好,我心裏……我心裏自然很感激。只不過這件事,你實在無能為力,你幫不了我。」

  段譽道:「我自己確沒甚麼本事,但我蕭大哥、虛竹二哥都是一等一的武功,他們都在這裏,我跟他兩個是結拜兄弟,親如骨肉,我求他們甚麼事,諒無不允之理。姑娘,你究竟為甚麼傷心,你說給我聽。就算真的棘手之極,無可挽回,你把傷心的事說了出來,心中也會好過些。」

  王語嫣慘白的臉頰上忽然罩上了一層暈紅,轉過了頭,不敢和段譽的目光相對,輕輕說話,聲音低如蚊蚋:「他……他要去做西夏駙馬。公冶二哥來勸我,說甚麼……甚麼為了興復大燕,可不能顧兒女私情。」她一說了這幾句話,一回身,伏在段譽肩頭,哭了出來。

  段譽受寵若驚,不敢有半點動彈,恍然大悟之餘,不由得呆了,也不知是喜歡還是難過,原來王語嫣傷心,是為了慕容復要去做西夏駙馬,他娶了西夏公主,自然將王語嫣置之不顧。段譽自然而然的想到:「她若嫁不成表哥,說不定對我便能稍假辭色。我不敢要她委身下嫁,只須我得能時時見到她,那便心滿意足了。她喜歡清靜,我可以陪她到人跡不到的荒山孤島上去,朝夕相對,樂也如何?」想到快樂之處,忍不住手舞足蹈。

  王語嫣身子一顫,退後一步,見到段譽滿臉喜色,嗔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我還當你好人呢,因此跟你說了,那知道你幸災樂禍,反來笑我。」段譽急道:「不,不!王姑娘,皇天在上,后土在下,我段譽若有半分對你幸災樂禍之心,教我天雷劈頂,萬箭攢身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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