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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一


  ▼第四五回 枯井底 污泥處

  巴天石和朱丹臣等過來和木婉清相見,又替她引見蕭峰、虛竹等人。巴朱二人雖知她是鎮南王之女,但並未行過正式收養之禮,是以仍稱她為「木姑娘」。

  眾人行得數里,忽聽得左首傳來一聲驚呼,更有人大聲號叫,卻是南海鱷神的聲音,似乎遇上了甚麼危難。段譽道:「是我徒弟!」鍾靈叫道:「咱們快去瞧瞧,你徒弟為人倒也不壞。」虛竹也道:「正是!」他母親葉二娘是南海鱷神的同夥,不免有些香火之情。

  眾人催騎向號叫聲傳來處奔去,轉過幾個山坳,見是一片密林,對面懸崖之旁,出現一片驚心動魄的情景:

  一大塊懸崖突出於深谷之上,崖上生著一株孤零零的松樹,形狀古拙。松樹上的一根枝幹臨空伸出,有人以一根桿棒搭在枝幹上,這人一身青袍,正是段延慶。他左手抓著桿棒,右手抓著另一根桿棒,那根桿棒的盡端也有人抓著,卻是南海鱷神。南海鱷神的另一隻手抓住了一人的長髮,乃是窮兇極惡雲中鶴。雲中鶴雙手分別握著一個少女的兩隻手腕。四人宛如結成一條長繩,臨空飄盪,著實凶險,不論那一個人失手,下面的人立即墮入底下數十丈的深谷。谷中萬石森森,猶如一把把刀劍般向上聳立,有人墮了下去,決難活命。其時一陣風吹來,將南海鱷神、雲中鶴、和那少女三人都吹得轉了半個圈子。這少女本來背向眾人,這時轉過身來,段譽大聲叫「啊喲」,險些從馬上掉將下來。

  那少女正是他朝思暮想、無時或忘的王語嫣。

  段譽一定神間,眼見懸崖生得奇險,無法縱馬上去,當即一躍下馬,搶著奔去。將到松樹之前,只見一個頭大身矮的胖子手執大斧,正在砍那松樹。

  段譽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,叫道:「喂,喂,你幹甚麼?」那矮胖子毫不理睬,只是一斧斧的往樹上砍去,嘭嘭大響,碎木飛濺。段譽手指一伸,提起真氣,欲以六脈神劍傷他,不料他這六脈神劍要它來時卻未必便來,連指數指,劍氣影蹤全無,惶急大叫:「大哥、二哥,兩個好妹子,四位好姑娘,快來,快來救人!」

  呼喝聲中,蕭峰、虛竹等都奔將過來。原來這胖子給大石擋住了,在下面全然見不到。幸好那松樹粗大,一時之間無法砍斷。

  蕭峰等一見這般情狀,都是大為驚異,說甚麼也想不明白,如何會出現這等希奇古怪的情勢。虛竹叫道:「胖子老兄,快停手,這棵樹砍不得了。」那胖子道:「這是我種的樹,我喜歡砍回家去,做一口棺材來睡,你管得著麼?」說著手上絲毫不停。下面南海鱷神的大呼小叫之聲,不絕傳將上來。段譽道:「二哥,此人不可理喻,請你快去制止他再說。」虛竹道:「甚好!」便要奔將過去。

  突見一人撐著兩根木杖,疾從眾人身旁掠過,幾個起落,已撐在那矮胖子之前,卻是游坦之,不知他何時從驢車中溜了出來。游坦之一杖拄地,一杖提起,森然道:「誰也不可過來!」

  木婉清從來沒見過此人,突然看到他奇醜可怖的面容,只嚇得花容失色,「啊」的一聲低呼。

  段譽忙道:「莊幫主,你快制止這位胖子仁兄,叫他不可再砍松樹。」游坦之冷冷的道:「我為甚麼要制住他?有甚麼好處?」段譽道:「松樹一倒,下面的人都要摔死了。」

  虛竹見情勢凶險,縱身躍將過去,心想就算不能制住那胖子,也得將段延慶、南海鱷神等拉上來。他想當日所以能解開那「珍瓏棋局」,全仗段延慶指點,此後學到一身本領,便由此發端,雖然這件事對他到底是禍是福,實所難言,但段延慶對他總是一片好意。

  游坦之右手將木杖在地上一插,右掌立即拍出,一股陰寒之氣隨伴著掌風直逼而至。虛竹雖不怕他的寒陰毒掌,卻也知道此掌功力深厚,不能小覷,當即凝神還了一掌。游坦之第二掌卻對準松樹的枝幹拍落,松枝大幌,懸掛著的四人更搖幌不已。

  段譽急叫:「二哥不要再過去了,有話大家好說,不必動蠻。莊幫主,你跟誰有仇?何必害人?」

  游坦之道:「段公子,你要我制住這胖子,那也不難,可是你給我甚麼好處?」段譽道:「甚……甚麼好處都給……你……你要甚麼,我給甚麼。決不討價還價,快,快,再遲得片刻,可來不及了。」游坦之道:「我制住這胖子後,立即要和阿紫姑娘離去,你和蕭峰、虛竹一干人,誰也不得阻攔。此事可能答允?」

  段譽道:「阿紫?她……她要請我二哥施術復明,跟了你離去,她的眼睛怎麼辦?」游坦之道:「虛竹先生能替她施術復明,我自也能設法治好她的眼睛。」段譽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」眼見那矮胖子還是一斧、一斧的不斷砍那松樹,心想此刻千鈞一髮,終究是救命要緊,便道:「我答允……答允你便了!你……你……快……」

  游坦之右掌揮出,擊向那胖子。那胖子嘿嘿冷笑,拋下斧頭,紮起馬步,一聲斷喝,雙掌向游坦之的掌力迎上,掌風虎虎,聲勢極是威猛,游坦之這一掌中卻半點聲息也無。

  突然之間,那胖子臉色大變,本是高傲無比的神氣,忽然變為異常詫異,似乎見到了天下最奇怪、最難以相信的事,跟著嘴角邊流下兩條鮮血,身子慢慢縮成一團,慢慢向崖下深谷中掉了下去。隔了好一會,才聽得騰的一聲,自是他身子撞在谷底亂石之上,聲音悶鬱,眾人想像這矮胖子腦裂肚破的慘狀,都是忍不住身上一寒。

  虛竹飛身躍上松樹的枝幹,只見段延慶的鋼杖深深嵌在樹枝之中,全憑一股內力黏勁,掛住了下面四人,內力之深厚,實是非同小可。虛竹伸左手抓住鋼杖,提將上來。

  南海鱷神在下面大加稱讚:「小和尚,我早知你是個好和尚。你是我二姊的兒子,是我岳老二的姪兒。既是岳老二的姪兒,本領自然不會差到那裏去。若不是你來相助一臂之力,我們在這裏吊足三日三夜,這滋味便不大好受了。」雲中鶴道:「這當兒還在吹大氣,怎麼能吊得上三日三夜?」南海鱷神怒道:「我支持不住之時,右手一鬆,放開了你的頭髮,不就成了,要不要我試試?」他二人雖在急難之中,還是不住的拌嘴。

  片刻之間,虛竹將段延慶接了上來,跟著將南海鱷神與雲中鶴一一提起,最後才拉起王語嫣。她雙目緊閉,呼吸微弱,已然暈去。

  段譽先是大為欣慰,跟著便心下憐惜,但見她雙手手腕上都是一圈紫黑之色,現出雲中鶴深深的指印,想起雲中鶴兇殘好色,對木婉清和鍾靈都曾意圖非禮,每一次都蒙南海鱷神搭救,今日之事,自然又是惡事重演,不由得惱怒之極,說道:「大哥、二哥,這個雲中鶴生性奸惡,咱們把他殺了罷!」

  南海鱷神叫道:「不對,不對!段……那個師父……今日全靠雲老四救了你這個……你這個老婆……我這個師娘……不然的話,你老婆早已一命嗚呼了。」

  他這幾句雖然顛三倒四,眾人卻也都聽得明白。適才段譽為了王語嫣而焦急逾恆之狀,木婉清一一都瞧在眼裏,未見王語嫣上來,已不禁黯然自傷,迨見到她神清骨秀、端麗無雙的容貌,心中更是一股說不出的難受。只見她雙目慢慢睜開,「嚶」的一聲,低聲道:「這是在黃泉地府麼?我……我已經死了麼?」

  南海鱷神怒道:「你這個妞兒當真胡說八道!倘若這是黃泉地府,難道咱們個個都是死鬼?你現下還不是我師父的老婆,我得罪你幾句,也不算是以下犯上。不過時日無多,依我看來,你遲早要做我師娘,良機莫失,還是及早多叫你幾聲小妞兒比較上算。喂,我說小妞兒啊,好端端地幹甚麼尋死覓活?你死了是你自己甘願,卻險些兒陪上我把弟雲中鶴的一條性命。雲中鶴死了也就罷了,咱們段老大死了,那就可惜得緊。就算段老大死了也不打緊,我岳老二陪你死了,可真是大大的犯不著啦!」

  段譽柔聲安慰:「王姑娘,這可受驚了,且靠著樹歇一會。」王語嫣哇的一聲,哭了出來,雙手捧著臉,低聲道:「你們別來管我,我……我……我不想活啦。」段譽吃了一驚:「她真的是要尋死,那為甚麼?難道……難道……」斜眼向雲中鶴瞧去,見到他暴戾兇狠的神色,心中暗叫:「啊喲!莫非王姑娘受了此人之辱,以至要自尋短見?」

  鍾靈走上一步,說道:「岳老三,你好!」南海鱷神一見大喜,大聲道:「小師娘,你也好!我現下是岳老二,不是岳老三了!」鍾靈道:「你別叫我小甚麼的,怪難聽的。岳老二,我問你,這位姑娘到底為甚麼要尋死?又是這個竹篙兒惹的禍麼?我呵他的癢!」說著雙手湊在嘴邊,向十根手指吹了幾口氣。雲中鶴臉色大變,退開兩步。

  南海鱷神連連搖頭,說道:「不是,不是。天地良心,這一次雲老四變了性,忽然做起好事來。咱三人少了葉二娘這個伴兒,都是悶悶不樂,出來散散心,走到這裏,剛好見到這小妞兒跳崖自盡,她跳出去的力道太大,雲老四又沒抓得及時,唉,他本來是個窮凶極惡的傢伙,突然改做好事,不免有點不自量力……」

  雲中鶴怒道:「你奶奶的,我幾時大發善心,改做好事了?姓雲的最喜歡美貌姑娘,見到這王姑娘跳崖尋死,我自然不捨得,我是要抓她回去,做幾天老婆。」

  南海鱷神暴跳如雷,戟指罵道:「你奶奶的,岳老二當你變性,伸手救人,念著大家是天下著名惡漢的情誼,才伸手抓你頭髮,早知如此,讓你掉下去摔死了倒好。」

  鍾靈笑道:「岳老二,你本來外號叫作『兇神惡煞』,原是專做壞事,不做好事的,幾時又轉了性啦?是跟你師父學的嗎?」

  南海鱷神搔了搔頭皮,道:「不是,不是!決不轉性,決不轉性!只不過四大惡人少了一個,不免有點不帶勁。我一抓到雲老四的頭髮,給他一拖,不由得也向谷下掉去,幸好段老大武功了得,一杖伸將過來,給我抓住了。可是我們三人四百來斤的份量,這一拖一拉,一扯一帶,將段老大也給牽了下來。他一杖甩出,鈎住了松樹,正想慢慢設法上來,不料來了個吐蕃國的矮胖子,拿起斧頭,便斫松樹。」

  鍾靈道:「這矮胖子是吐蕃國人麼?他又為甚麼要害你們性命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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