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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八


  慕容博哈哈一笑,正要回答,忽聽得樓梯上腳步聲響,走上一個人來,正是鳩摩智。他向慕容博合什一禮,說道:「慕容先生,昔年一別,嗣後便聞先生西去,小僧好生痛悼,原來先生隱居不出,另有深意,今日重會,真乃喜煞小僧也。」慕容博抱拳還禮,笑道:「在下因家國之故,蝸伏假死,致勞大師掛念,實深慚愧。」鳩摩智道:「豈敢,豈敢。當日小僧與先生邂逅相逢,講武論劍,得蒙先生指點數日,生平疑義,一旦盡解,又承先生以少林寺七十二絕技要旨相贈,更是銘感於心。」

  慕容博笑道:「些須小事,何足掛齒?」向蕭氏父子道:「蕭老俠、蕭大俠,這位鳩摩智神僧,乃吐蕃國大輪明王,佛法淵深,武功更遠勝在下,可說當世罕有其比。」

  蕭遠山和蕭峰對望了一眼,均想:「這番僧雖然未必能強於慕容博,但也必甚為了得,他與慕容博淵源如此之深,自然要相助於他,此戰勝敗,倒是難說了。」

  鳩摩智道:「慕容先生謬讚。當年小僧聽先生論及劍法,以大理國天龍寺『六脈神劍』為天下諸劍第一,恨未得見,引為平生憾事。小僧得悉先生噩耗,便前赴大理天龍寺,欲求六脈神劍劍譜,焚化於先生墓前,以報知己。不料天龍寺枯榮老僧狡詐多智,竟在緊急關頭將劍譜以內力焚毀。小僧雖存季札掛劍之念,卻不克完願,抱撼良深。」

  慕容博道:「大師只存此念,在下已不勝感激。何況段氏六脈神劍尚存人間,適才大理段公子與犬子相鬥,劍氣縱橫,天下第一劍之言,名不虛傳。」

  便在此時,人影一幌,藏經閣中又多了一人,正是慕容復。他落後數步,一到寺中,便失了父親和蕭峰父子的蹤跡,待得尋到藏經閣中,反被鳩摩智趕在頭裏。他剛好聽得父親說起段譽以六脈神劍勝過自己之事,不禁羞慚無地。

  慕容博又道:「這裏蕭氏父子欲殺我而甘心,大師以為如何?」

  鳩摩智道:「忝在知己,焉能袖手?」

  蕭峰見慕容復趕到,變成對方三人而己方只有二人,慕容復雖然稍弱,卻也未可小覷,只怕非但殺慕容復不得,自己父子反要畢命於藏經閣中。但他膽氣豪勇,渾不以身處逆境為意,大聲喝道:「今日之事,不判生死,決不罷休。接招罷!」呼的一掌,便向慕容博急拍過去。慕容博左手一拂,凝運功力,要將他掌力化去。喀喇喇一聲響,左首一座書架木片紛飛,斷成數截,架上經書塌將下來。蕭峰這一掌勁力雄渾,慕容博雖然將之拂開,卻未得消解,只是將掌力轉移方位,擊上了書架。

  慕容博微微一笑,說道:「南慕容!北喬峰!果然名下無虛!蕭兄,我有一言,你聽是不聽!」蕭遠山道:「任憑你如何花言巧語,休想叫我不報殺妻深仇。」慕容博道:「你要殺我報仇,以今日之勢,只怕未必能夠。我方三人,敵你父子二人,請問是誰多佔勝面?」蕭遠山道:「當然是你多佔勝面。大丈夫以寡敵眾,又何足懼?」慕容博道:「蕭氏父子英名蓋世,生平怕過誰來?可是懼誰不懼,今日要想殺我,卻也甚難。我跟你做一樁買賣,我讓你得遂報仇之願,但你父子卻須答允我一件事。」

  蕭遠山、蕭峰均覺詫異:「這老賊不知又生甚麼詭計?」

  慕容博又道:「只須你父子答允了這件事,便可上前殺我報仇。在下束手待斃,決不抗拒,鳩摩師兄和復兒也不得出手救援。」他此言一出,蕭峰父子固然大奇,鳩摩智和慕容復也是驚駭莫名。慕容復叫道:「爹爹,我眾彼寡……」鳩摩智也道:「慕容先生何出此言?小僧但教有一口氣在,決不容人伸一指加於先生。」慕容博道:「大師高義,在下交了這樣一位朋友,雖死何憾?蕭兄,在下有一事請教。當年我假傳訊息,致釀巨禍,蕭兄可知在下幹此無行敗德之事,其意何在?」

  蕭遠山怒氣填膺,戟指罵道:「你本是個卑鄙小人,為非作歹,幸災樂禍,又何必有甚麼用意?」踏上一步,呼的一掌便擊了過去。

  鳩摩智斜刺裏閃至,雙掌一封,波的一聲響,拳風掌力相互激盪,沖將上去,屋頂灰塵沙沙而落。這一掌拳相交,竟然不分高下,兩人都暗自欽佩。

  慕容博道:「蕭兄暫抑怒氣,且聽在下畢言。慕容博雖然不肖,在江湖上也總算薄有微名,和蕭兄素不相識,自是無怨無仇。至於少林寺玄慈方丈,在下更和他多年交好。我既費盡心力挑撥生事,要雙方鬥個兩敗俱傷,以常理度之,自當有重大原由。」

  蕭遠山雙目中欲噴出火來,喝道:「甚麼重大原由?你……你說,你說!」

  慕容博道:「蕭兄,你是契丹人。鳩摩智明王是吐蕃國人。他們中土武人,都說你們是番邦夷狄,並非上國衣冠。令郎明明是丐幫幫主,才略武功,震爍當世,真乃丐幫中古今罕有的英雄豪傑。可是群丐一知他是契丹異族,立刻翻臉不容情,非但不認他為幫主,而且人人欲殺之而甘心。蕭兄,你說此事是否公道?」

  蕭遠山道:「宋遼世仇,兩國相互攻伐征戰,已歷一百餘年。邊疆之上,宋人遼人相見即殺,自來如此。丐幫中人既知我兒是契丹人,豈能奉仇為主?此是事理之常,也沒有甚麼不公道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玄慈方丈、汪劍通等殺我妻室、下屬,原非本意。但就算存心如此,那也是宋遼之爭,不足為奇,只是你設計陷害,卻放你不過。」

  慕容博道:「依蕭兄之見,兩國相爭,攻戰殺伐,只求破敵制勝,克成大功,是不是還須講究甚麼仁義道德?」蕭遠山道:「兵不厭詐,自古以來就是如此。你說這些不相干的言語作甚?」慕容博微微一笑,說道:「蕭兄,你道我慕容博是那一國人?」

  蕭遠山微微一凜,道:「你姑蘇慕容氏,當然是南朝漢人,難道還是甚麼外國人?」玄慈方丈學識淵博,先前聽得慕容博勸阻慕容復自殺,從他幾句言語之中,便猜知了他的出身來歷。蕭遠山一介契丹武夫,不知往昔史事,便不明其中情由。

  慕容博搖頭道:「蕭兄這一下可猜錯了。」轉頭向慕容復道:「孩兒,咱們是那一國人氏?」慕容復道:「咱們慕容氏乃鮮卑族人,昔年大燕國威震河朔,打下了錦繡江山,只可惜敵人兇險狠毒,顛覆我邦。」慕容博道:「爹爹給你取名,用了一個『復』字,那是何所含義?」慕容復道:「爹爹是命孩兒時時刻刻不可忘了列祖列宗的遺訓,須當興復大燕,奪還江山。」慕容博道:「你將大燕國的傳國玉璽,取出來給蕭老俠瞧瞧。」

  慕容復道:「是!」伸手入懷,取出一顆黑玉彫成的方印來。那玉印上端彫著一頭形態生動的豹子,慕容復將印一翻,顯出印文。鳩摩智見印文彫著「大燕皇帝之寶」六個大字。蕭氏父子不識篆文,然見那玉璽彫琢精致,邊角上卻頗有破損,顯是頗歷年所,多經災難,雖然不明真偽,卻知大非尋常,更不是新製之物。

  慕容博又道:「你將大燕皇帝世系譜表,取出來請蕭老俠過目。」慕容復道:「是!」將玉璽收入懷中,順手掏出一個油布包來,打開油布,抖出一幅黃絹,雙手提起。

  蕭遠山等見黃絹上以硃筆書寫兩種文字,右首的彎彎曲曲,眾皆不識,想係鮮卑文字。左首則是漢字,最上端寫著:「太祖文明帝諱皝」,其下寫道:「烈祖景昭帝諱雋」,其下寫道:「幽帝諱暐」。另起一行寫道:「世祖武成帝諱垂」,其上寫道:「烈宗惠愍帝諱寶」,其下寫道:「開封公諱詳」、「趙王諱麟」。絹上其後又寫著「中宗昭武帝諱盛」、「昭文帝諱熙」等等字樣,皇帝的名諱,各有缺筆。至太上六年,南燕慕容超亡國後,以後的世系便都是庶民,不再是帝王公侯。年代久遠,子孫繁衍,蕭遠山、蕭峰、鳩摩智三人一時也無心詳覽。但見那世系表最後一人寫的是「慕容復」,其上則是「慕容博」。

  鳩摩智道:「原來慕容先生乃大燕王孫,失敬,失敬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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