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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〇


  靈鷲四姝中的菊劍忽然想起一事,走向那十八名契丹武士身前,說道:「我主人正在和人相鬥,須得喝點兒酒,力氣才得大增。」一名契丹武士道:「這兒酒漿甚多,姑娘儘管取用。」說著提起兩隻大皮袋。菊劍笑道:「多謝!我家主人酒量不大,有一袋也就夠了。」提起一袋烈酒,拔開了袋上木塞,慢慢走近虛竹和丁春秋相鬥之處,叫道:「主人,你給星宿老怪種生死符,得用些酒水罷!」橫轉皮袋,用力向前一送,袋中烈酒化作一道酒箭,向虛竹射去。梅蘭竹三姝拍手叫道:「菊妹,妙極!」

  忽聽得山坡後有一個女子聲音嬌滴滴的唱道:「一枝穠艷露凝香,雲雨巫山枉斷腸。我乃楊貴妃是也,好酒啊好酒,奴家醉倒沉香亭畔也!」

  虛竹和丁春秋劇鬥良久,苦無制他之法,聽得靈鷲宮屬下男女眾人叫他以「生死符」對付,見菊劍以酒水射到,當即伸手一抄,抓了一把,只見山後轉出八個人來,正是琴顛康廣陵、棋魔范百齡、書獃苟讀、畫狂吳領軍、神醫薛慕華、巧匠馮阿三、花癡石清露、戲迷李傀儡等「函谷八友」。這八人見虛竹和丁春秋拳來腳往,打得酣暢淋漓,當即齊聲大叫助威:「掌門師叔今日大顯神通,快殺了丁春秋,給我們祖師爺和師父報仇!」

  其時菊劍手中烈酒還在不住向虛竹射去,她武功平平,一部份竟噴向丁春秋。星宿老怪惡鬥虛竹,輾轉打了半個時辰,但覺對方妙著層出不窮,給他迫住了手腳,種種邪術無法施展,陡然見到酒水射來,心念一動,左袖拂出,將酒水拂成四散飛濺的酒雨,向虛竹潑去。這時虛竹全身功勁行開,千千萬萬酒點飛到,沒碰到衣衫,便已給他內勁撞了開去,驀聽得「啊啊」兩聲,菊劍翻身摔倒。丁春秋將酒水化作雨點拂出來時,每一滴都已然染上劇毒。菊劍站得較近,身沾毒雨,當即倒地。

  虛竹關心菊劍,甚是惶急,卻不知如何救她才是,更聽得薛慕華驚叫:「師叔,這毒藥好生厲害,快制住老賊,逼他取解藥救治。」虛竹叫道:「不錯!」右掌揮舞,不絕向丁春秋進攻,左掌掌心中暗運內功,逆轉北冥真氣,不多時已將掌中酒水化成七八片寒冰,右掌颼颼颼連拍三掌。

  丁春秋乍覺寒風襲體,吃了一驚:「這小賊禿的陽剛內力,怎地陡然變了?」忙凝全力招架,猛地裏肩頭「缺盆穴」上微微一寒,便如碰上了一片雪花,跟著小腹「天樞穴」、大腿「伏兔穴」、上臂「天泉穴」三處也覺涼颼颼地。丁春秋加催掌力抵擋,忽然間後頸「天柱穴」、背心「神道穴」、後腰「志室穴」三處也是微微一涼,丁春秋大奇:「他掌力便再陰寒,也決不能繞了彎去襲我背後,何況寒涼處都是在穴道之上,到底小賊禿有甚麼古怪邪門?可要小心了。」雙袖拂處,袖間藏腿,猛力向虛竹踢出。

  不料右腳踢到半途,突然間「伏兔穴」和「陽交穴」上同時奇癢難當,情不自禁的「啊喲」一聲,叫了出來。右腳尖明明已碰到虛竹僧衣,但兩處要穴同時發癢,右腳自然而然的垂了下來。他一聲「啊喲」叫過,跟著又是「啊喲、啊喲」兩聲。

  眾門人高聲頌讚:「星宿老仙神通廣大,雙袖微擺,小妞兒便身中仙法倒地!」「他老人家一蹬足天崩地裂,一搖手日月無光!」「星宿老仙大袖擺動,口吐真言,叫你旁門左道牛鬼蛇神,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。」歌功頌德聲中,夾雜著星宿老仙「啊喲」又「啊喲」的一聲聲叫喚,實在大是不稱。眾門人精乖的已愕然住口,大多數卻還是放大了嗓門直嚷。

  丁春秋霎時之間,但覺缺盆、天樞、伏兔、天泉、天柱、神道、志室七處穴道中同時麻癢難當,直如千千萬萬隻螞蟻同時在咬嚙一般。這酒水化成的冰片中附有虛竹的內力,寒冰入體,隨即化去,內力卻留在他的穴道經脈之中。丁春秋手忙腳亂,不斷在懷中掏摸,一口氣服了七八種解藥,通了五六次內息,穴道中的麻癢卻只有越加厲害。若是換作旁人,早已滾倒在地,丁春秋神功驚人,苦苦撐持,腳步踉蹌,有如喝醉了酒一般,臉上一陣紅,一陣白,雙手亂舞,情狀可怖已極。虛竹這七枚生死符乃烈酒所化,與尋常寒冰又自不同。

  星宿派門人見到師父如此狼狽,一個個靜了下來,有幾個死硬之人仍在叫嚷:「星宿老仙正在運使大羅金仙舞蹈功,待會小和尚便知道厲害了。」「星宿老仙一聲『啊喲』,小和尚的三魂六魄便給叫去了一分!」但這等死撐面子之言,已說得毫不響亮。

  李傀儡大聲唱道:「五花馬,千金裘,呼兒將出換美酒,與爾同消萬古愁。哈哈,我乃李太白是也!飲中八仙,第一乃詩仙李太白,第二乃星宿老仙丁春秋!」群雄見到丁春秋醉態可掬的狼狽之狀,聽了李傀儡的言語,一齊轟笑。

  過不多時,丁春秋終於支持不住,伸手亂扯自己鬍鬚,將一叢銀也似的美髯扯得一根根隨風飛舞,跟著便撕裂衣衫,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膚,他年紀已老,身子卻兀自精壯如少年,手指到處,身上便鮮血迸流,用力撕抓,不住口的號叫:「癢死我了,癢死我了!」又過一刻,左膝跪倒,越叫越是慘厲。

  虛竹頗感後悔:「這人雖然罪有應得,但所受的苦惱竟然這等厲害。早知如此,我只給他種上一兩片生死符,也就夠了。」

  群雄見這個童顏鶴髮、神仙也似的武林高人,霎時間竟然形如鬼魅,嘶喚有如野獸,都不禁駭然變色,連李傀儡也嚇得啞口無言。只有大樹下的黑衣灰衣二僧仍是閉目靜坐,直如不聞。

  玄慈方丈說道:「善哉,善哉!虛竹,你去解去了丁施主身上的苦難罷!」虛竹應道:「是!謹遵方丈法旨!」玄寂忽道:「且慢!方丈師兄,丁春秋作惡多端,我玄難、玄痛兩位師兄都命喪其手,豈能輕易饒他?」康廣陵道:「掌門師叔,你是本派掌門,何必去聽旁人言語?我師祖、師父的大仇,焉可不報?」

  虛竹一時沒了主意,不知如何是好。薛慕華道:「師叔,先要他取解藥要緊。」虛竹點頭道:「正是。梅劍姑娘,你將鎮癢丸給他服上半粒。」梅劍應道:「是!」從懷中取出一個綠色小瓶,倒出一粒豆大的丸藥來,然見到丁春秋如顛如狂的神態,不敢走近身去。

  虛竹接過藥丸,劈成兩半,叫道:「丁先生,張開口來,我給你服鎮癢丸!」丁春秋荷荷而呼,張大了口,虛竹手指輕彈,半粒藥丸飛將過去,送入他喉嚨。藥力一時未能行到,丁春秋仍是癢得滿地打滾,過了一頓飯時分,奇癢稍戢,這才站起身來。

  他神智始終不失,知道再也不能反抗,不等虛竹開口,自行取出解藥,乖乖的去交給薛慕華,說道:「紅色外搽,白色內服!」他號叫了半天,說出話來已是啞不成聲。薛慕華料他不敢作怪,依法給菊劍敷搽服食。

  梅劍朗聲道:「星宿老怪,這半粒止癢丸可止三日之癢。過了三天,奇癢又再發作,那時候我主人是否再賜靈藥,要瞧你乖不乖了。」丁春秋全身發抖,說不出話來。

  星宿派門人中登時有數百人爭先恐後的奔出,跪在虛竹面前,懇請收錄,有的說:「靈鷲宮主人英雄無敵,小人忠誠歸附,死心塌地,願為主人效犬馬之勞。」有的說:「這天下武林盟主一席,非主人莫屬。只須主人下令動手,小人赴湯蹈火,萬死不辭。」更有許多顯得赤膽忠心,指著丁春秋痛罵不已,罵他「燈燭之火,居然也敢和日月爭光」,說他「心懷叵測,邪惡不堪」,又有人要求虛竹速速將丁春秋處死,為世間除此醜類。只聽得絲竹鑼鼓響起,眾門人大聲唱了起來:「靈鷲主人,德配天地,威震當世,古今無比。」除了將「星宿老仙」四字改為「靈鷲主人」之外,其餘曲詞詞句,便和「星宿老仙頌」一模一樣。

  虛竹雖為人質樸,但聽星宿派門人如此頌讚,卻也不自禁的有些飄飄然起來。

  蘭劍喝道:「你們這些卑鄙小人,怎麼將吹拍星宿老怪的陳腔爛調,無恥言語,轉而稱頌我主人?當真無禮之極。」星宿門人登時大為惶恐,有的道:「是,是!小人立即另出機杼,花樣翻新,包管讓仙姑滿意便是。」有的道:「四位仙姑,花容月貌,勝過西施,遠超貴妃。」星宿眾門人向虛竹叩拜之後,自行站到諸洞主、島主身後,一個個得意洋洋,自覺光采體面,登時又將中原群豪、丐幫幫眾、少林僧侶盡數不放在眼下了。

  ***

  玄慈說道:「虛竹,你自立門戶,日後當走俠義正道,約束門人弟子,令他們不致為非為歹,禍害江湖,那便是廣積福德資糧,多種善因,在家出家,都是一樣。」虛竹哽咽道:「是。虛竹願遵方丈教誨。」玄慈又道:「破門之式不可廢,那杖責卻可免了。」

  忽聽得一人哈哈大笑,說道:「我只道少林寺重視戒律,執法如山,卻不料一般也是趨炎附勢之徒。嘿嘿,靈鷲主人,德配天地,威震當世,古今無比。」眾人向說話之人瞧去,卻是吐蕃國師鳩摩智。

  玄慈臉上變色,說道:「國師以大義見責,老衲知錯了。玄寂師弟,安排法仗。」玄寂道:「是!」轉身說道:「法杖伺候!」向虛竹道:「虛竹,你目下尚是少林弟子,伏身受仗。」虛竹躬身道:「是!」跪下向玄慈和玄寂行禮,說道:「弟子虛竹,違犯本寺大戒,恭領方丈和戒律院首座的杖責。」

  星宿派眾門人突然大聲鼓噪:「爾等少林僧眾,豈可冒犯他老人家貴體?」「你們若是碰上了他老人家的一根寒毛,我非跟你們拚個你死我活不可。我為他老人家粉身碎骨,雖死猶榮。」「我忠字當頭,一身血肉,都要獻給我家主人!」

  余婆婆喝道:「『我家主人』四字,豈是你們這些妖魔鬼怪叫得的?快些給我閉上了狗嘴。」星宿派眾人聽她一喝,登時鴉雀無聲,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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