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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七


  ▼第三八回 胡塗醉 情長計短

  虛竹眼望深谷,也是束手無策,眼見到眾女焦急的模樣,心想:「她們都叫我主人,遇上了難題,我這主人卻是一籌莫展,那成甚麼話?經中言道:『或有來求手足耳鼻、頭目肉血、骨髓身分,菩薩摩訶薩見來求者,悉能一切歡喜施與。』菩薩六度,第一便是布施,我又怕甚麼了?」於是脫下符敏儀所縫的那件袍子,說道:「石嫂,請借兵刃一用。」石嫂道:「是!」倒轉柳葉刀,躬身將刀柄遞過。

  虛竹接刀在手,北冥真氣運到了刃鋒之上,手腕微抖之間,刷的一聲輕響,已將扣在峭壁石洞中的半截鐵鍊斬了下來。柳葉刀又薄又細,只不過鋒利而已,也非甚麼寶刀,但經他真氣貫注,切鐵鍊如斬竹木。這段鐵鍊留在此岸的約有二丈二三尺,虛竹抓住鐵鍊,將刀還了石嫂,提氣一躍,便向對岸縱了過去。

  群女齊聲驚呼。余婆婆、石嫂、符敏儀等都叫:「主人,不可冒險!」

  一片呼叫聲中,虛竹已身凌峽谷,他體內真氣滾轉,輕飄飄的向前飛行,突然間真氣一濁,身子下跌,當即揮出鐵鍊,捲住了對岸垂下的斷鍊。便這麼一借力,身子沉而復起,落到了對岸。他轉過身來,說道:「大家且歇一歇,我去探探。」

  余婆等又驚又佩,又是感激,齊道:「主人小心!」

  虛竹向傳來慘呼聲的山後奔去,走過一條石弄堂也似的窄道,只見兩女屍橫在地,身首分離,鮮血兀自從頸口冒出。虛竹合什說道:「阿彌陀佛,罪過,罪過!」對著兩具屍體匆匆忙忙的唸了一遍「往生咒」,順著小徑向峰頂快步而行,越走越高,身周白霧越濃,不到一個時辰,便已到了縹緲峰絕頂,雲霧之中,放眼都是松樹,卻聽不到一點人聲,心下沉吟:「難道鈞天部諸女都給殺光了?當真作孽。」摘了幾枚松球,放在懷裏,心道:「松球會擲死人,我出手千萬要輕,只可將敵人嚇走,不可殺人。」

  只見地下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大道,每塊青石都是長約八尺,寬約三尺,甚是整齊,要鋪成這樣的大道,工程浩大之極,似非童姥手下諸女所能。這青石大道約有二里來長,石道盡處,一座巨大的石堡巍然聳立,堡門左右各有一頭石彫的猛鷲,高達三丈有餘,尖喙巨爪,神駿非凡,堡門半掩,四下裏仍是一人也無。

  虛竹閃身進門,穿過兩道庭院,只聽得一人厲聲喝道:「賊婆子藏寶的地方,到底在那裏?你們說是不說?」一個女子的聲音罵道:「狗奴才,事到今日,難道我們還想活嗎?你可別癡心妄想啦。」另一個男子聲音說道:「雲島主,有話好說,何必動粗?這般的對付婦道人家,未免太無禮了罷?」

  虛竹聽出那勸解的聲音是大理段公子所說,當烏老大要眾人殺害童姥之時,也是這段公子獨持異議,心想:「這位公子似乎不會武功,但英雄肝膽,俠義心腸,遠在一眾武學高手之上,令人好生欽佩。」

  只聽那姓雲島主道:「哼哼,你們這些鬼丫頭想死,自然容易,可是天下豈有這等便宜事?我碧石島有一十七種奇刑,待會一件件在你們這些鬼丫頭身上試個明白。聽說黑石洞、伏鯊島的奇刑怪罰,比我碧石島還要厲害得多,也不妨讓眾兄弟開開眼界。」許多人轟然叫好,更有人道:「大夥兒儘可比劃比劃,且看那一洞、那一島的刑罰最先奏效。」

  從聲音中聽來,廳內不下數百人之多,加上大廳中的回聲,極是嘈雜噪耳。虛竹想找個門縫向內窺望,但這座大廳全是以巨石砌成,竟無半點縫隙。他一轉念間,伸手在地下泥塵中擦了幾擦,滿手污泥都抹在臉上,便即邁步進廳。

  只見大廳中桌上、椅上都坐滿了人,一大半人沒有座位,便席地而坐,另有一些人走來走去,隨口談笑。廳中地下坐著二十來個黃衫女子,顯是給人點了穴道,動彈不得,其中一大半都是身上血漬淋漓,受傷不輕,自是鈞天部諸女子。廳上本來便亂糟糟地,虛竹跨進廳門,也有幾人向他瞧了一眼,見他不是女子,自不是靈鷲宮的人,只道是那一個洞主、島主帶來的門人子弟,誰也沒多加留意。

  虛竹在門檻上一坐,放眼四顧,只見烏老大坐在西首一張太師椅上,臉色憔悴,但剽悍乖戾之氣仍從眼神中流露出來。一個身形魁梧的黑漢手握皮鞭,站在鈞天部諸女身旁,不住喝罵,威逼她們吐露童姥藏寶的所在。諸女卻抵死不說。

  烏老大道:「你們這些丫頭真是死心眼兒,我跟你們說,童姥早就給她師妹李秋水殺死了,這是我親眼目睹,難道還有假的?你們乘早降服,我們決計不加為難。」

  一個中年黃衫女子尖聲叫道:「胡說八道!尊主武功蓋世,已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身,有誰還能傷得她老人家?你們妄想奪取破解『生死符』的寶訣,乘早別做這清秋大夢。別說尊主必定安然無恙,轉眼就會上峰,懲治你們這些萬惡不赦的叛徒,就算她老人家仙去了,你們『生死符』不解,一年之內,個個要哀號呻吟,受盡苦楚而死。」

  烏老大冷冷的道:「好,你不信,我給你們瞧一樣物事。」說著從背上取下一個包袱,打了開來,赫然露出一條人腿。虛竹和眾女認得那條腿上的褲子鞋襪,正是童姥的下肢,不禁都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烏老大道:「李秋水將童姥斬成了八塊,分投山谷,我隨手拾來了一塊,你們不妨仔細瞧瞧,是真是假。」

  鈞天部諸女認明確是童姥的左腿,料想烏老大此言非虛,不禁放聲大哭。

  一眾洞主、島主大聲歡呼,都道:「賊婆子已死,當真妙極!」有人道:「普天同慶,薄海同歡!」有人道:「烏老大,你耐心真好,這般好消息,竟瞞到這時候,該當罰酒三大杯。」卻也有人道:「賊婆子既死,咱們身上的生死符,倘若世上無人能夠破解……」

  突然之間,人叢中響起幾下「嗚嗚」之聲,似狼嗥,如犬吠,聲音甚是可怖。眾人一聽之下,齊皆變色,霎時之間,大廳中除了這有如受傷猛獸般的呼號之外,更無別的聲息。只見一個胖子在地上滾來滾去,雙手抓臉,又撕爛了胸口衣服,跟著猛力撕抓胸口,竟似要挖出自己的心肺一般。只片刻間,他已滿手是血,臉上、胸口,也都是鮮血,叫聲也越來越慘厲。眾人如見鬼魅,不住的後退。有幾人低聲道:「生死符催命來啦!」

  虛竹雖也中過生死符,但隨即服食解藥,跟著得童姥傳授法門化解,並未經歷過這等慘酷的煎熬,眼見那胖子如此驚心動魄的情狀,才深切體會到眾人所以如此畏懼童姥之故。

  眾人似乎害怕生死符的毒性能夠傳染,誰也不敢上前設法減他痛苦。片刻之間,那胖子已將全身衣服撕得稀爛,身上一條條都是抓破的血痕。

  人叢中有人氣急敗壞的大叫:「哥哥!你靜一靜,別慌!」奔出一個人來,又叫:「讓我替你點了穴道,咱們再想法醫治。」那人和那胖子相貌有些相似,年紀較輕,人也沒那麼胖,顯是他的同胞兄弟。那胖子雙眼發直,宛似不聞。那人一步步的走過去,神態間充滿了戒慎恐懼,走到離他三尺之處,陡出一指,疾點他「肩井穴」。那胖子身形一側,避開了他手指,反過手臂,將他牢牢抱住,張口往他臉上便咬。那人叫道:「哥哥,放手!是我!」那胖子只是亂咬,便如瘋狗一般。他兄弟出力掙扎,卻那裏掙得開,霎時間臉上給他咬下一塊肉來,鮮血淋漓,只痛得大聲慘呼。

  段譽向王語嫣道:「王姑娘,怎地想法子救他們一救?」王語嫣蹙起眉頭,說道:「這人發了瘋,力大無窮,又不是使甚麼武功,我可沒法子。」段譽轉頭向慕容復道:「慕容兄,你慕容家『以彼之道,還治彼身』的神技,可用得著麼?」慕容復不答,臉有不愉之色。包不同惡狠狠的道:「你叫我家公子學做瘋狗,也去咬他一口嗎?」

  段譽歉然道:「是我說得不對,包兄莫怪。慕容兄莫怪!」走到那胖子身邊,說道:「尊兄,這人是你的弟弟,快請放了他罷。」那胖子雙臂卻抱得更加緊了,口中兀自發出猶似獸吼般的荷荷之聲。

  雲島主抓起一名黃衫女子,喝道:「這裏廳上之人,大半曾中老賊婆的生死符,此刻聚在一起,互受感應,不久人人都要發作,幾百個人將你全身咬得稀爛,你怕是不怕?」那女子向那胖子望了一眼,臉上現出十分驚恐的神色。雲島主道:「反正童姥已死,你將她秘藏之處說了出來,治好眾人,大家感激不盡,誰也不會為難你們。」那女子道:「不是我不肯說,實在……實在是誰也不知道。尊主行事,不會讓我們……我們奴婢見到的。」

  慕容復隨眾人上山,原想助他們一臂之力,樹恩示惠,將這些草澤異人收為己用。此刻眼見童姥雖死,她種在各人身上的生死符卻無可破解,看來這「生死符」乃是一種劇毒,非武功所能為力,如果一個個毒發斃命,自己一番圖謀便成一場春夢了。他和鄧百川、公冶乾相對搖了搖頭,均感無法可施。

  雲島主雖知那黃衫女子所說多半屬實,但覺自身中了生死符的穴道中隱隱發酸,似乎也有發作的徵兆,急怒之下,喝道:「好,你不說!我打死了你這臭丫頭再說!」提起長鞭,夾頭夾腦往那女子打去,這一鞭力道沉猛,眼見那女子要被打得頭碎腦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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