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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六


  諸部群女遵從童姥之命,奉虛竹為新主人,然見他年紀既輕,言行又有點呆頭呆腦,傻裏傻氣,內心實不如何敬服,何況靈鷲宮中諸女十之八九是吃過男人大虧的,不是為男人始亂終棄,便是給仇家害得家破人亡,在童姥乖戾陰狠的脾氣薰陶之下,一向視男人有如毒蛇猛獸。此刻見他一出手便是靈鷲宮本門的功夫,功力之純,竟似尚在老尊主之上。眾女震驚之餘,齊聲歡呼,不約而同的拜伏在地。虛竹驚道:「這算甚麼?快快請起,請起。」

  有人向那姓程女子告知:尊主已然仙去,這位青年既是尊主恩人,又是她的傳人,乃是本宮新主。那女子名叫程青霜,掙扎著下馬,對虛竹跪拜參見,說道:「謝尊主救命之恩,請……請……尊主相救峰上眾姊妹,大夥兒支撐四月,寡不敵眾,實在已經是危……危殆萬分。」說了幾句話,伏在地下,連頭也抬不起來。

  虛竹急道:「石嫂,你快扶她起來。余婆婆,你……你想咱們怎麼辦?」

  余婆和這位新主人同行了十來日,早知他忠厚老實,不通世務,便道:「啟稟主人,此刻去縹緲峰,尚有兩日行程,最好請主人命奴婢率領本部,立即趕去應援救急。主人隨後率眾而來。主人大駕一到,眾妖人自然瓦解冰消,不足為患。」

  虛竹點了點頭,但覺得有點不妥,一時未置可否。

  余婆轉頭向符敏儀道:「符妹子,主人初顯身手,鎮懾群妖,身上法衣似乎未足以壯觀瞻。你是本宮針神,便給主人趕製一襲法衣罷!」符敏儀道:「正是!妹子也正這麼想。」

  虛竹一怔,心想在這緊急當口,怎麼做起衣衫來了?當真是婦人之見。

  眾女眼光都望著虛竹,等他下令。虛竹一低頭,見到身上那件僧袍破爛骯髒,四個月不洗,自己也覺奇臭難當。他幼受師父教導,須時時念著五蘊皆空,不可貪愛衣食,因此對此事全未著心在意,此刻經余婆一提,又見到屬下眾女衣飾華麗,不由得甚感慚愧,何況自己已經不是和尚,仍是穿著僧衣,大是不倫不類。其實眾女既已奉他為主,那裏還會笑他衣衫的美醜?各人群相注目,也決不是看他的服色,但虛竹自慚形穢,神色忸怩。

  余婆等了一會,又問:「主人,奴婢這就先行如何?」

  虛竹道:「咱們一塊兒去罷,救人要緊。我這件衣服實在太髒,待會我……我去洗洗,莫要讓你們聞著太臭……」一催駱駝,當先奔了出去。眾女敵愾同仇,催動坐騎,跟著急馳。駱駝最有長力,快跑之時,疾逾奔馬,眾人直奔出數十里,這才覓地休息,生火做飯。

  余婆指著西北角上雲霧中的一個山峰,向虛竹道:「主人,這便是縹緲峰了。這山峰終年雲封霧鎖,遠遠望去,若有若無,因此叫作縹緲峰。」虛竹道:「看來還遠得很,咱們早到一刻好一刻,大夥兒乘夜趕路罷。」眾女都應道:「是!多謝主人關懷鈞天部奴婢。」用過飯後,騎上駱駝又行。

  急馳之下,途中倒斃了不少駱駝,到得縹緲峰腳下時,已是第二日黎明。

  符敏儀雙手捧著一團五彩斑斕的物事,走到虛竹面前,躬身說道:「奴婢工夫粗陋,請主人賞穿。」虛竹奇道:「那是甚麼?」接過抖開一看,卻是件長袍,乃是以一條條錦緞縫綴而成,紅黃青紫綠黑各色錦緞條紋相間,華貴之中具見雅致。原來符敏儀在眾女的斗篷上割下布料,替虛竹縫了一件袍子。

  虛竹又驚又喜,說道:「符姑娘當真不愧稱為『針神』,在駱駝急馳之際,居然做成了這樣一件美服。」當即除下僧衣,將長袍披在身上,長短寬窄,無不貼身,袖口衣領之處,更鑲以灰色貂皮,那也是從眾女皮裘上割下來的。虛竹相貌雖醜,這件華貴的袍子一上身,登時大顯精神,眾人盡皆喝采。虛竹神色忸怩,手足無措。

  這時眾人已來到上峰的路口。程青霜在途中已向眾女說知,她下峰之時,敵人已攻上了斷魂崖,縹緲峰的十八天險已失十一,鈞天部群女死傷過半,情勢萬分凶險。虛竹見峰下靜悄悄地無半個人影,一片皚皚積雪之間,萌茁青青小草,若非事先得知,那想得到這一片寧靜之中,蘊藏著無窮殺機。眾女憂形於色,掛念鈞天部諸姊妹的安危。

  石嫂拔刀在手,大聲道:「『縹緲九天』之中,八天部下峰,只餘一部留守,賊子乘虛而來,無恥之極。主人,請你下令,大夥兒衝上峰去,和群賊一決死戰。」神情甚是激昂。余婆卻道:「石家妹子且莫性急,敵人勢大,鈞天部全仗峰上十八處天險,這才支持了這許多時日。咱們現今是在峰下,敵人反客為主,反而佔了居高臨下之勢……」石嫂道:「依你說卻又如何?」余婆道:「咱們還是不動聲色,靜悄悄的上峰,教敵人越遲知覺越好。」

  虛竹點頭道:「余婆之言不錯。」他既這樣說,當然誰也沒有異言。

  八部分列隊伍,悄無聲息的上山。這一上峰,各人輕功強弱立時便顯了出來。虛竹見余婆、石嫂、符敏儀等幾個首領雖是女流,足下著實快捷,心想:「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,師伯的部屬甚是了得。」

  一處處天險走將過去,但見每一處都有斷刀折劍、削樹碎石的痕跡,可以想見敵人通過之時,曾經過一場場慘酷的戰鬥。過斷魂崖、失足巖、百丈澗,來到接天橋時,只見兩片峭壁之間的一條鐵索橋已被人用寶刀砍成兩截。兩處峭壁相距幾達五丈,勢難飛渡。

  群女相顧駭然,均想:「難道鈞天部的眾姊妹都殉難了?」眾女均知,接天橋是連通百丈澗和仙愁門兩處天險之間的必經要道,雖說是橋,其實只是一根鐵鍊,橫跨兩邊峭壁,下臨亂石嶙峋的深谷。來到靈鷲宮之人,自然個個武功高超,踏索而過,原非難事。這次程青霜下峰時,敵人尚只攻到斷魂崖,距接天橋尚遠,但鈞天部早已有備,派人守禦鐵鍊,一等敵人攻到,便即開了鐵鍊中間的鐵鎖,鐵鍊分為兩截,這五丈闊的深谷說寬不寬,但要一躍而過,卻也非世間任何輕功所能。這時眾女見鐵鍊為利刃所斷,多半敵人斗然攻到,鈞天部諸女竟然來不及開鎖斷鍊。

  石嫂將柳葉刀揮得呼呼風響,叫道:「余婆婆,快想個法子,怎生過去才好。」余婆婆道:「嗯,怎麼過去,那倒不大容易……」

  一言未畢,忽聽得對面山背後傳來「啊,啊」兩聲慘呼,乃是女子的聲音。群女熱血上湧,均知是鈞天部的姊妹遭了敵人毒手,恨不得插翅飛將過去,和敵人決一死戰,但儘管嘰嘰喳喳的大聲叫罵,卻無法飛渡天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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