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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三


 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突然間全身一震,兩股熱氣竟和體內原有的真氣合而為一,不經引導,自行在各處經脈穴道中迅速無比的奔繞起來。原來童姥和李秋水的真氣相持不下,又無處宣洩,終於和無崖子傳給他的內力歸併。三人的內力源出一門,性質無異,極易融合,合三為一之後,力道沛然不可復禦,所到之處,被封的穴道立時衝開。

  頃刻之間,虛竹只覺全身舒暢,雙手輕輕一振,喀喇喇一陣響,結在身旁的堅冰立時崩裂,心想:「不知師伯、師叔二人性命如何,須得先將她們救了出去。」伸手去摸時,觸手處冰涼堅硬,二人都已結在冰中。他心中驚惶,不及細想,一手一個,將二人連冰帶人的提了起來,走到第一層冰窖中,推開兩重木門,只覺一陣清新氣息撲面而來,只吸得一口氣,便說不出的受用。門外明月在天,花影鋪地,卻是深夜時分。

  他心頭一喜:「黑暗中闖出皇宮,可就容易得多了。」提著兩團冰塊,奔向牆邊,提氣一躍,突然間身子冉冉向上升去,高過牆頭丈餘,升勢兀自不止。虛竹不知體內真氣竟有如許妙用,只怕越升越高,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

  四名御前護衛正在這一帶宮牆外巡查,聽到人聲,急忙奔來察看,但見兩塊大水晶夾著一團灰影越牆而出,實不知是甚麼怪物。四人驚得呆了,只見三個怪物一幌,便沒入了宮牆外的樹林中,四人吆喝著追去,那裏還有蹤影?四人疑神疑鬼,爭執不休,有的說是山精,有的說是花妖。

  ***

  虛竹一出皇宮,邁開大步急奔,腳下是青石板大路,兩旁密密層層的盡是屋宇。他不敢停留,只是向西疾衝。奔了一會,到了城牆腳下,他又是一提氣便上了城頭,翻城而過。城頭上守卒只眼睛一花,甚麼東西也沒看見。

  虛竹直奔到離城十餘里的荒郊,四下更無房屋,才停了腳步,將兩團冰塊放下,心道:「須得儘早除去她二人身外的冰塊。」尋到一處小溪,將兩團冰塊浸在溪水之中。月光下見童姥的口鼻露在冰塊之外,只是雙目緊閉,也不知她是死是活。眼見兩團冰塊上的碎冰一片片隨水流開,虛竹又抓又剝,將二人身外堅冰除去,然後將二人從溪水中提出,摸一摸各人額頭,居然各有微溫,當下將二人遠遠放開,生怕她們醒轉後又再廝拚。

  忙了半日,天色漸明,當即坐下休息。待得東方朝陽升起,樹頂雀鳥喧噪,只聽得北邊樹下的童姥「咦」的一聲,南邊樹下李秋水「啊」的一聲,兩人竟同時醒了過來。

  虛竹大喜,一躍而起,擋在兩人中間,連連合什行禮,說道:「師伯、師叔,咱們三人死裏逃生,這一場架,可再也不能打了!」童姥道:「不行,賤人不死,豈能罷手?」李秋水道:「仇深似海,不死不休。」虛竹雙手亂搖,說道:「千萬不可,萬萬不可!」

  李秋水伸手在地下一撐,便欲縱身向童姥撲去。童姥雙手迴圈,凝力待擊。那知李秋水剛伸腰站起,便即軟倒。童姥的雙臂說甚麼也圈不成一個圓圈,倚在樹上只是喘氣。

  虛竹見二人無力搏鬥,心下大喜,說道:「這樣才好,兩位且歇一歇,我去找些東西來給兩位吃。」只見童姥和李秋水各自盤膝而坐,手心腳心均翻而向天,姿式一模一樣,知道這兩個同門師姊妹正在全力運功,只要誰先能凝聚一些力氣,先發一擊,對手絕無抗拒的餘地。見此情狀,虛竹卻又不敢離開了。他瞧瞧童姥,又瞧瞧李秋水,見二人都是皺紋滿臉,形容枯槁,心道:「師伯今年已九十六歲,師叔少說也有八十多歲了。二人都是這麼一大把年紀,竟然還是如此看不開,火氣都這麼大。」

  他擠衣擰水,突然拍的一聲,一物掉在地下,卻是無崖子給他的那幅圖畫。這軸畫乃是絹畫,浸濕後並未破損。虛竹將畫攤在岩石上,就日而晒。見畫上丹青已被水浸得頗有些模糊,心中微覺可惜。

  李秋水聽到聲音,微微睜目,見到了那幅畫,尖聲叫道:「拿來給我看!我才不信師哥會畫這賤婢的肖像。」

  童姥也叫道:「別給她看!我要親手炮製她。倘若氣死了這賤人,豈不便宜了她?」

  李秋水哈哈一笑,道:「我不要看了!你怕我看畫,可知畫中人並不是你。師哥丹青妙筆,豈能圖傳你這人不像人、鬼不像鬼的侏儒?他又不是畫鍾馗來捉鬼,畫你幹甚麼?」

  童姥一生最傷心之事,便是練功失慎,以致永不長大。此事正便是李秋水當年種下的禍胎,當童姥練功正在要緊關頭之時,李秋水在她腦後大叫一聲,令她走火,真氣走入岔道,從此再也難以復原。這時聽她又提起自己的生平恨事,不由得怒氣填膺,叫道:「賊賤人,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」一口氣提不上來,哇的一聲,嘔出一口鮮血,險些便要昏過去。

  李秋水冷笑相嘲:「你認輸了罷?當真出手相鬥……」突然間連聲咳嗽。

  虛竹見二人神疲力竭,轉眼都要虛脫,勸道:「師伯、師叔,你們兩位還是好好休息一會兒,別再勞神了。」童姥怒道:「不成!」

  便在這時,西南方忽然傳來叮噹、叮噹幾下清脆的駝鈴。童姥一聽,登時臉現喜色,精神大振,從懷中摸出一個黑色短管,說道:「你將這管子彈上天去。」李秋水的咳嗽聲卻越來越急。虛竹不明原由,當即將那黑色小管扣在中指之上,向上彈出,只聽得一陣尖銳的哨聲從管中發出。這時虛竹的指力強勁非凡,那小管筆直射上天去,幾乎目不能見,仍嗚嗚嗚的響個不停。虛竹一驚,暗道:「不好,師伯這小管是信號。她是叫人來對付李師叔。」忙奔到李秋水面前,俯身低聲說道:「師叔,師伯有幫手來啦,我背了你逃走。」

  只見李秋水閉目垂頭,咳嗽也已停止,身子一動也不動了。虛竹大驚,伸手去探她鼻息時,已然沒了呼吸。虛竹驚叫:「師叔,師叔!」輕輕推了推她肩頭,想推她醒轉,不料李秋水應手而倒,斜臥於地,竟已死了。

  童姥哈哈大笑,說道:「好,好,好!小賤人嚇死了,哈哈,我大仇報了,賤人終於先我而死,哈哈,哈哈……」她激動之下,氣息難繼,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。

  但聽得嗚嗚聲自高而低,黑色小管從半空掉下,虛竹伸手接住,正要去瞧童姥時,只聽得蹄聲急促,夾著叮噹、叮噹的鈴聲,虛竹回頭望去,但見數十匹駱駝急馳而至。駱駝背上乘者都披了淡青色斗篷,遠遠奔來,宛如一片青雲,聽得幾個女子聲音叫道:「尊主,屬下追隨來遲,罪該萬死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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