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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二


  李秋水前心後背,均受重傷,內力突然間失卻控制,便如洪水氾濫,立時要潰堤而出。逍遙派武功本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,但若內力失制,在周身百駭遊走衝突,卻又宣洩不出,這散功時的痛苦實非言語所能形容。頃刻之間,只覺全身各處穴道中同時麻癢,驚惶之餘,已知此傷絕不可治,叫道:「夢郎,你行行好,快在我百會穴上用力拍擊一掌!」

  這時上面忽然隱隱有微光照射下來,只見李秋水全身顫抖,一伸手,抓去了臉上蒙著的白紗,手指力抓自己面頰,登時血痕斑斑,叫道:「夢郎,你……你快一拳打死了我。」童姥冷笑道:「你點了他穴道,卻又要他助你,嘿嘿,自作自受,眼前報,還得快!」李秋水支撐著想要站起身來,去解開虛竹的穴道,但全身酸軟,便要動一根小指頭兒也是不能。

  虛竹瞧瞧李秋水,又瞧瞧童姥,見她受傷顯然也極沉重,伏在石階之上,忍不住呻吟出聲。虛竹只覺越瞧越清楚,似乎冰窖中漸漸亮了起來,側頭往光亮射來處望去,見第一層冰窖中竟有一團火光,脫口叫道:「啊喲!有人來了!」

  童姥吃了一驚,心想:「有人到來,我終究栽在這賤人手下了。」勉強提一口氣,想要站起,卻無論如何站不起身,腿上一軟,咕咚一聲,摔倒在地。她雙手使勁,向李秋水慢慢爬過去,要在她救兵到達之前,先行將她扼死。

  突然之間,只聽得極細微的滴答滴答之聲,似有水滴從石階上落下。李秋水和虛竹也聽到了水聲,同時轉頭瞧去,果見石階上有水滴落下。三人均感奇怪:「這水從何而來?」

  冰窖中越來越亮,水聲淙淙,水滴竟變成一道道水流,流下石階。第一層冰窖中有一團火燄燒得甚旺,卻沒人進來。李秋水道:「燒著了……麻袋中的……棉花。」原來冰庫進門處堆滿麻袋,袋中裝的都是棉花,使熱氣不能入侵,以保冰塊不融。不料李秋水給童姥一拳震倒,火摺脫手飛出,落在麻袋之上,登時燒著了棉花,冰塊融化,化為水流,潺潺而下。

  火頭越燒越旺,流下來的冰水越多,淙淙有聲。過不多時,第三層冰窖中已積水尺餘。但石階上的冰水還在不斷流下,冰窖中積水漸高,慢慢浸到了三人腰間。

  李秋水嘆道:「師姊,你我兩敗俱傷,誰也不能活了,你……你解開夢郎的穴道,讓他出……出去罷。」三人都十分明白,過不多時,冰窖中積水上漲,大家都非淹死不可。

  童姥冷笑道:「我自己行事,何必要你多說?我本想解他穴道,但你這麼一說,想做好人,我可偏偏不解了。小和尚,你是死在她這句話之下的,知不知道?」轉過身來,慢慢往石階上爬去。只須爬高幾級,便能親眼見到李秋水在水中淹死。雖然自己仍然不免一死,但只要親眼見到李秋水斃命的情狀,這大仇便算是報了。

  李秋水眼見她一級級的爬了上去,而寒氣徹骨的冰水也已漲到了自己胸口,她體內真氣激盪,痛苦無比,反盼望冰水愈早漲到口邊愈好,溺死於水,那比之如萬蟲咬嚙、千針鑽刺的散功舒服百倍了。

  忽聽得童姥「啊」的一聲,一個觔斗倒翻了下來,撲通一響,水花四濺,摔跌在積水之中。原來她重傷之下,手足無力,爬了七八級石階,一塊拳頭大的碎冰順水而下,在她膝蓋上一碰,童姥穩不住身子,仰後便跌。這一摔跌,正好碰在虛竹身上,彈向李秋水的右側。積水之中,三人竟擠成了一團。

  童姥身材遠比虛竹及李秋水矮小,其時冰水尚未浸到李秋水胸口,卻已到了童姥頸中。童姥也正在苦受散功的煎熬,心想:「無論如何,要這賤人比我先死。」要想出手傷她,但兩人之間隔了個虛竹,此刻便要將手臂移動一寸兩寸也是萬萬不能,眼見虛竹的肩頭和李秋水肩頭相靠,心念一動,便道:「小和尚,你千萬不可運力抵禦,否則是自尋死路。」不待他回答,催動內力,便向虛竹攻去。童姥明知此舉是加速自己死亡,內力多一分消耗,便早一刻斃命,但若非如此,積水上漲,三人中必定是她先死。

  李秋水身子一震,察覺童姥以內力相攻,立運內力回攻。

  虛竹處身兩人之間,先覺挨著童姥身子的臂膀上有股熱氣傳來,跟著靠在李秋水肩頭的肩膀上也有一股熱氣入侵,霎時之間,兩股熱氣在他體內激盪衝突,猛烈相撞。童姥和李秋水功力相若,各受重傷之後,仍是半斤八兩,難分高下。兩人內力相觸,便即僵持,都停在虛竹身上,誰也不能攻及敵人。這麼一來,可就苦了虛竹,身受左右夾攻之厄。幸好他曾蒙無崖子以七十餘年的功力相授,三個同門的內力旗鼓相當,成了相持不下的局面,他倒也沒在這兩大高手的夾擊下送了性命。

  童姥只覺冰水漸升漸高,自頭頸到了下頦,又自下頦到了下唇。她不絕催發內力,要儘快擊斃情敵,偏偏李秋水的內力源源而至,顯然不致立時便即耗竭。但聽得水聲淙淙,童姥口中一涼,一縷冰水鑽入了嘴裏。她一驚之下,身子自然而然的向上一抬,無法坐穩,竟在水中浮了起來。她少了一腿,遠比常人容易浮起。這一來死裏逃生,她索性仰臥水面,將後腦浸在積水之中,只露出口鼻呼吸,登時心中大定,尋思水漲人高,我這斷腿人在水中反佔便宜,手上內力仍是不住送出。

  虛竹大聲呻吟,叫道:「唉,師伯、師叔,你們再鬥下去,終究難分高下,小姪可就活生生的給你們害死了。」但童姥和李秋水這一鬥上了手,成為高手比武中最凶險的比拚內力局面,誰先罷手,誰先喪命。何況二人均知這場比拚不論勝敗,終究是性命不保,所爭者不過是誰先一步斷氣而已。兩人都是十分的心高氣傲,怨毒積累了數十年,那一個肯先罷手?再者內力離體他去,精力雖越來越衰,這散功之苦卻也因此而得消解。

  又過一頓飯時分,冰水漲到了李秋水口邊,她不識水性,不敢學童姥這麼浮在水面,當即停閉呼吸,以「龜息功」與敵人相拚,任由冰水漲過了眼睛、眉毛、額頭,渾厚的內力仍是不絕發出。

  虛竹骨都、骨都、骨都的連喝了三口冰水,大叫:「啊喲,我……我不……骨都……骨都……我……骨都……」正驚惶間,突然眼前一黑,甚麼都看不見了。他急忙閉嘴,以鼻呼吸,吸氣時只覺胸口氣悶無比。原來這冰庫密不通風,棉花燒了半天,外面無新氣進來,燃燒不暢,火頭自熄。虛竹和童姥呼吸艱難,反是李秋水正在運使「龜息功」,並無知覺。

  火頭雖熄,冰水仍不斷流下。虛竹但覺冰水淹過了嘴唇,淹過了人中,漸漸浸及鼻孔,只想:「我要死了,我要死了!」而童姥與李秋水的內力仍是分從左右不停攻到。

  虛竹只覺窒悶異常,內息奔騰,似乎五臟六腑都易了位,冰水離鼻孔也已只一線,再上漲得幾分,便無法吸氣了,苦在穴道被封,頭頸要抬上一抬也是不能。但說也奇怪,過了良久,冰水竟不再上漲,一時也想不到棉花之火既熄,冰塊便不再融。又過一會,只覺人中有些刺痛,跟著刺痛漸漸傳到下頦,再到頭頸。原來三層冰窖中堆滿冰塊,極是寒冷,冰水流下之後,又慢慢凝結成冰,竟將三人都凍結在冰中了。

  堅冰凝結,童姥和李秋水的內力就此隔絕,不能再傳到虛竹身上,但二人十分之九的真氣內力,卻也因此而盡數封在虛竹體內,彼此鼓盪衝突,越來越猛烈。虛竹只覺全身皮膚似乎都要爆裂開來,雖在堅冰之內,仍是炙熱不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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