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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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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姥插口道:「你唸的是甚麼鬼經?」虛竹道:「善哉,善哉!這是菩提達摩的『入道四行經』。」童姥道:「達摩是你少林寺的老祖宗,我只道他真有通天徹地之能,那知道婆婆媽媽,是個沒骨氣的臭和尚。」虛竹道:「阿彌陀佛,阿彌陀佛,前輩不可妄言。」 童姥道:「你這鬼經中言道,修道時逢到困苦,那是由於往昔宿作,要甘心受之,都無怨訴。那麼無論旁人如何厲害的折磨你,你都甘心受之、都無怨訴麼?」虛竹道:「小僧修為淺薄,於外魔侵襲、內魔萌生之際,只怕難以抗禦。」童姥道:「現下你本門少林派的功夫是一點也沒有了,逍遙派的功夫又只學得一點兒,有失無得,糟糕之極。你聽我的話,我將逍遙派的神功盡數傳你,那時你無敵於天下,豈不光采?」 虛竹雙手合什,又唸經道:「眾生無我,苦樂隨緣。縱得榮譽等事,宿因所構,今方得之。緣盡還無,何喜之有?得失隨緣,心無增減。」 童姥喝道:「呸,呸!胡說八道。你武功低微,處處受人欺侮,好比現下你給我封住了穴道,我要打你罵你,你都反抗不得。又如我神功未成,只好躲在這裏,讓李秋水那賤人在外面強兇霸道。你師父給你這幅圖畫,還不是叫你求人傳授武功,收拾丁春秋這小鬼?這世界上強的欺侮人,弱的受人欺侮,你想平安快樂,便非做天下第一強者不可。」 虛竹唸經道:「世人長迷,處處貪著,名之為求。禪師悟真,理與俗反,安心無為,形隨運轉。三界皆苦,誰而得安?經曰:有求皆苦,無求乃樂。」 虛竹雖無才辯,這經文卻是唸得極熟。這篇「入道四行經」是曇琳所筆錄,那曇琳是達摩自南天竺來華後所收弟子,經中記的是達摩祖師的微言法語,也只寥寥數百字,是少林寺眾僧所必讀。他隨口而誦,卻將童姥的話都一一駁倒了。 童姥生性最是要強好勝,數十年來言出法隨,座下侍女僕婦固然無人敢頂她一句嘴,而三十六洞、七十二島這些桀傲不馴的奇人異士,也是個個將她奉作天神一般,今日卻給這小和尚駁得啞口無言。她大怒之下,舉起右掌,便向虛竹頂門拍了下去。手掌將要碰到他腦門的「百會穴」上,突然想起:「我將這小和尚一掌擊斃,他無知無覺,仍然道是他這片歪理對而我錯了,哼哼,世上那有這等便宜事?」當即收回手掌,自行調息運功。 過得片刻,她跳上石階,推門而出,折了一根樹枝支撐,逕往御花園中奔去。這時她功力已十分了得,雖斷了一腿,仍然身輕如葉,一眾御前護衛如何能夠知覺?在園中捉了兩頭白鶴,兩頭孔雀,回入冰庫。虛竹聽得她出去,又聽到她回來,再聽到禽鳥的鳴叫之聲,唸了幾聲「阿彌陀佛」,既無法可施,也只有任之自然。 次日午時將屆,冰庫中無晝無夜,一團漆黑。童姥體內真氣翻湧,知道練功之時將屆,便咬開一頭白鶴的咽喉,吮吸其血。她練完功後,又將一頭白鶴的喉管咬開。 虛竹聽到聲音,勸道:「前輩,這頭鳥兒,你留到明天再用罷,何必多殺一條性命?」童姥笑道:「我是好心,弄給你吃的。」虛竹大驚,道:「不,不!小僧萬萬不吃。」童姥左手伸出,拿住了他下頦,虛竹無法抗禦,嘴巴自然而然的張了開來。童姥倒提白鶴,將鶴血都灌入了他口中。虛竹只覺一股炙熱的血液順喉而下,拚命想閉住喉嚨,但穴道為童姥所制,實是不由自主,心中又氣又急,兩行熱淚奪眶而出。 童姥灌罷鶴血,右手抵在他背心的靈台穴上,助他真氣運轉,隨即又點了他「關元」、「天突」兩穴,令他無法嘔出鶴血,嘻嘻笑道:「小和尚,你佛家戒律,不食葷腥,這戒是破了罷?一戒既破,再破二戒又有何妨?哼,世上有誰跟我作對,我便跟他作對到底。總而言之,我要叫你做不成和尚。」虛竹甚是氣苦,說不出話來。 童姥笑道:「經云:有求皆苦,無求乃樂。你一心要遵守佛戒,那便是『求』了,求而不得,心中便苦。須得安心無為,形隨運轉,佛戒能遵便遵,不能遵便不遵,那才叫做『無求』,哈哈,哈哈,哈哈!」 如此過了兩個多月,童姥已回復到八十幾歲時的功力,出入冰庫和御花園時直如無形鬼魅,若不是忌憚李秋水,早就已離開皇宮他去了。她每日喝血練功之後,總是點了虛竹的穴道,將禽獸的鮮血生肉塞入他腹中,待過得兩個時辰,虛竹肚中食物消化淨盡,無法嘔出,這才解開他穴道。虛竹在冰庫中被迫茹毛飲血,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,實是苦惱不堪,只有誦唸經文中「逢苦不憂,識達故也」的句子,強自慰解。 這一日童姥又聽他在嘮嘮叨叨的唸甚麼「修道苦至,當念往劫」,甚麼「甘心受之,都無怨訴」,冷笑道:「你是兔鹿鶴雀,甚麼葷腥都嘗過了,還成甚麼和尚?還唸甚麼經?」虛竹道:「小僧為前輩所逼迫,非出自願,就不算破戒。」童姥冷笑道:「倘若無人逼迫,你自己是決計不破戒的?」虛竹道:「小僧潔身自愛,決不敢壞了佛門的規矩。」童姥道:「好,咱們便試一試。」這日便不逼迫虛竹喝血吃肉。虛竹甚喜,連聲道謝。 次日童姥仍不強他吃肉飲血。虛竹只餓得肚中咕咕直響,說道:「前輩,你神功即將練成,已不須小僧伺候了。小僧便欲告辭。」童姥道:「我不許你走。」虛竹道:「小僧肚餓得緊,那麼相煩前輩找些青菜白飯充飢。」童姥道:「那倒可以。」便即點了他的穴道,使他無法逃走,自行出去。過不多時,回到冰庫中來。 虛竹只聞到一陣香氣撲鼻,登時滿嘴都是饞涎。托托托三聲,童姥將三隻大碗放在他的面前,道:「一碗紅燒肉,一碗清蒸肥雞,一碗糖醋鯉魚,快來吃罷!」虛竹驚道:「阿彌陀佛,小僧寧死不吃。」三大碗肥雞魚肉的香氣不住衝到他鼻中,他強自忍住,自管唸經。童姥挾起碗中雞肉,吃得津津有味,連聲讚美,虛竹卻只唸佛。 第三日童姥又去御廚中取了幾碗葷菜來,火腿、海參、熊掌、烤鴨,香氣更是濃郁。虛竹雖然餓得虛弱無力,卻始終忍住不吃。童姥心想:「在我跟前,你要強好勝,是決計不肯取食的。」於是走出冰庫之外,半日不歸,心想:「只怕你非偷食不可。」那知回來後將這幾碗菜餚拿到光亮下一看,竟然連一滴湯水也沒動過。 到得第九日時,虛竹唸經的力氣也沒了,只咬些冰塊解渴,卻從不伸手去碰放在面前的葷腥。童姥大怒,伸手抓住他胸口,將一碗紅燒肘子一塊塊的塞入他口中。她雖然強著虛竹吃葷,卻知這場比拚終於是自己輸了,狂怒之下,劈劈拍拍的連打了他三四十個耳光,喝罵:「死和尚,你和姥姥作對,要知道姥姥的厲害!」虛竹不嗔不怒,只輕輕唸佛。 此後數日之中,童姥總是大魚大肉去灌他。虛竹逆來順受,除了唸經,便是睡覺。 *** 這一日睡夢之中,虛竹忽然聞到一陣甜甜的幽香,這香氣既非佛像前燒的檀香,也不是魚肉的菜香,只覺得全身通泰,說不出的舒服,迷迷糊糊之中,又覺得有一樣軟軟的物事靠在自己胸前,他一驚而醒,伸手去一摸,著手處柔膩溫暖,竟是一個不穿衣服之人的身體。他大吃一驚,道:「前輩,你……你怎麼了?」 那人道:「我……我在甚麼地方啊?怎地這般冷?」喉音嬌嫩,是個少女聲音,絕非童姥。虛竹更加驚得呆了,顫聲問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是誰?」那少女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好冷,你又是誰?」說著便往虛竹身上靠去。 虛竹待要站起身來相避,一撐持間,左手扶住了那少女的肩頭,右手卻攬在她柔軟纖細的腰間。虛竹今年二十四歲,生平只和阿紫、童姥、李秋水三個女人說過話,這二十四年之中,只是在少林寺中唸經參禪。但好色而慕少艾,乃是人之天性,虛竹雖然謹守戒律,每逢春暖花開之日,亦不免心頭蕩漾,幻想男女之事。只是他不知女人究竟如何,所有想像,當然怪誕離奇,莫衷一是,更是從來不敢與師兄弟提及。此刻雙手碰到了那少女柔膩嬌嫩的肌膚,一顆心簡直要從口腔中跳了出來,卻是再難釋手。 那少女嚶嚀一聲,轉過身來,伸手勾住了他頭頸。虛竹但覺那少女吹氣如蘭,口脂香陣陣襲來,不由得天旋地轉,全身發抖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」那少女道:「我好冷,可是心裏又好熱。」虛竹難以自已,雙手微一用力,將她抱在懷裏。那少女「唔,唔」兩聲,湊過嘴來,兩人吻在一起。 虛竹所習的少林派禪功已盡數為無崖子化去,定力全失,他是個未經人事的壯男,當此天地間第一大誘惑襲來之時,竟絲毫不加抗禦,將那少女越抱越緊,片刻間神遊物外,竟不知身在何處。那少女更是熱情如火,將虛竹當作了愛侶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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