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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五


  童姥道:「托庇皇帝的保護啊。李秋水找不到我屍體,知我沒死,便是將地皮都翻了過來,也要找尋我的下落。方圓二千里內,大概只有一個地方她才不去找,那便是她自己的家裏。」虛竹道:「前輩真想得聰明,咱們多挨得一日,前輩的功力便增加一年。那麼咱們便到你師妹的家裏去罷。」童姥道:「這裏就是她的家了……小心,有人過來。」

  虛竹縮身躲入牆角,只見四個人影自東向西掠來,跟著又有四個人影自西邊掠來,八個人交叉而過,輕輕拍了一下手掌,繞了過去。瞧這八人身形矯捷,顯然武功不弱。童姥道:「御前護衛巡查過了,快翻進宮牆,過不片刻,又有巡查過來。」虛竹見了這等聲勢,不由得膽怯,道:「皇宮中高手這麼多,要是給他們見到了,那可糟糕。咱們還是到你師妹家裏去罷。」童姥怒道:「我早說過,這裏就是她家。」虛竹道:「你又說這裏是皇宮。」

  童姥道:「傻和尚,這賤人是皇太妃,皇宮便是她的家了。」這句話當真大出虛竹的意料之外,他做夢也想不到李秋水竟會是西夏國的皇太妃,一呆之下,又見有四個人影自北而南的掠來。待那四人掠過,虛竹道:「前……」只說出一個「前」字,童姥已伸手按住他嘴巴,一怔之下,只見高牆之後又轉出四個人來,悄沒聲的巡了過去。這四人突如其來,教人萬萬料想不到這黑角落中竟會躲得有人。等這四人走遠,童姥在他背上一拍,道:「從那條小弄中進去。」

  虛竹見了適才那十六人巡宮的聲勢,知已身入奇險之地,若沒童姥的指點,便想立即退出,也非給這許多御前護衛發見不可,當下便依言負著她走進小弄。小弄兩側都是高牆,其實是兩座宮殿之間的一道空隙。

  穿過這條窄窄的通道,在牡丹花叢中伏身片刻,候著八名御前護衛巡過,穿入了一大片假山之中。這一片假山蜿蜒而北,綿延五六十丈。虛竹每走出數丈,便依童姥的指示停步躲藏,說也奇怪,每次藏身之後不久,必有御前護衛巡過,倒似童姥是御前護衛的總管,甚麼地方有人巡查,甚麼時刻有護衛經過,她都瞭如指掌,半分不錯。如此躲躲閃閃的行了小半個時辰,只見前後左右的房舍已矮小簡陋得多,御前護衛也不再現身。

  童姥指著左前方的一所大石屋,道:「到那裏去。」虛竹見那石屋前有老大一片空地,月光如水,照在這片空地之上,四周無遮掩之物,當下提一口氣,飛奔而前。只見石屋牆壁均是以四五尺見方的大石塊砌成,厚實異常,大門則是一排八根原棵松樹削成半邊而釘合。童姥道:「拉開大門進去!」虛竹心中怦怦亂跳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師妹住……住在這裏?」想起李秋水的辣手,實在不敢進去。童姥道:「不是。拉開了大門。」

  虛竹握住門上大鐵環,拉開大門,只覺這扇門著實沉重。大門之後緊接著又有一道門,一陣寒氣從門內滲了出來。其時天時漸暖,高峰雖仍積雪,平地上早已冰融雪消,花開似錦繡,但這道內門的門上卻結了一層薄薄白霜。童姥道:「向裏推。」虛竹伸手一推,那門緩緩開了,只開得尺許一條縫,便有一股寒氣迎面撲來。推門進去,只見裏面堆滿了一袋袋裝米麥的麻袋,高與屋頂相接,顯是一個糧倉,左側留了個窄窄的通道。

  他好生奇怪,低聲問道:「這糧倉之中怎地如此寒冷?」童姥笑道:「把門關上。咱們進了冰庫,看來是沒事了!」虛竹奇道:「冰庫?這不是糧倉麼?」一面說,一面將兩道門關上了。童姥心情甚好,笑道:「進去瞧瞧。」

  兩道門一關上,倉庫中黑漆一團,伸手不見五指,虛竹摸索著從左側進去,越到裏面,寒氣越盛,左手伸將出去,碰到了一片又冷又硬、濕漉漉之物,顯然是一大塊堅冰。正奇怪間,童姥已幌亮火摺,霎時之間,虛竹眼前出現了一片奇景,只見前後左右,都是一大塊、一大塊割切得方方正正的大冰塊,火光閃爍照射在冰塊之上,忽青忽藍,甚是奇幻。

  童姥道:「咱們到底下去。」她扶著冰塊,右腿一跳一跳,當先而行,在冰塊間轉了幾轉,從屋角的一個大洞中走了下去。虛竹跟隨其後,只見洞下是一列石階,走完石階,下面又是一大屋子的冰塊。童姥道:「這冰庫多半還有一層。」果然第二層之下,又有一間大石室,也藏滿了冰塊。

  童姥吹熄火摺,坐了下來,道:「咱們深入地底第三層了,那賤人再鬼靈精,也未必能找得到童姥。」說著長長的吁了口氣。幾日來她臉上雖然顯得十分鎮定,心中卻著實焦慮,西夏國高手如雲,深入皇宮內院而要避過眾高手的耳目,一半固須機警謹慎,一半卻也全憑運氣;直到此刻,方始略略放心。

  虛竹嘆道:「奇怪,奇怪!」童姥道:「奇怪甚麼?」虛竹道:「這西夏國的皇宮,居然將這許多不值分文的冰塊窖藏了起來,那有甚麼用?」童姥笑道:「這冰塊這時候不值分文,到了炎夏,那便珍貴得很了。你倒想想,盛暑之時,太陽猶似火蒸炭焙,人人汗出如漿,要是身邊放上兩塊大冰,蓮子綠豆湯或是薄荷百合湯中放上幾粒冰珠,滋味如何?」虛竹這才恍然大悟,說道:「妙極,妙極!只不過將這許多大冰塊搬了進來貯藏,花的功夫力氣著實不小,那不是太也費事麼?」童姥更是好笑,說道:「做皇帝的一呼百諾,要甚麼有甚麼,他還會怕甚麼費事?你道要皇帝老兒自己動手,將這些大冰塊推進冰庫來嗎?」

  虛竹點頭道:「做皇帝也是享福得緊了。只不過此生享福太多,福報一盡,來生就未必好了。前輩,你從前來過這裏麼?怎麼這些御前護衛甚麼時候到何處巡查,你一切全都清清楚楚?」童姥道:「這皇宮我自然來過的。我找這賤人的晦氣,豈只來過一次?那些御前護衛呼吸粗重,十丈之外我便聽見了,那有甚麼希奇。」虛竹道:「原來如此。前輩,你天生神耳,當真非常人可及。」童姥道:「甚麼天生神耳?那是練出來的功夫。」

  虛竹聽到「練出來的功夫」六字,猛地想起,冰庫中並無飛禽走獸,難獲熱血,不知她如何練功?又想倉庫中糧食倒極多,但冰庫中無法舉火,難道就以生米、生麥為食?

  童姥聽他久不作聲,問道:「你在想甚麼?」虛竹說了。童姥笑道:「你道那些麻袋中裝的是糧食麼?那都是棉花,免得外邊熱氣進來,融了冰塊。嘿嘿,你吃棉花不吃?」虛竹道:「如此說來,我們須得到外面去尋食了?」童姥道:「御廚中活雞活鴨,那還少了?不過雞鴨豬羊之血沒甚麼靈氣,不及雪峰上的梅花鹿和羚羊。咱們這就到御花園去捉些仙鶴、孔雀、鴛鴦、鸚鵡之類來,我喝血,你吃肉,那就對付了。」

  虛竹忙道:「不成,不成。小僧如何能殺生吃葷?」心想童姥已到了安全之所,不必再由自己陪伴,說道:「小僧是佛門子弟,不能見你殘殺眾生,我……我這就要告辭了。」童姥道:「你到那裏去?」虛竹道:「小僧回少林寺去。」童姥大怒,道:「你不能走,須得在這裏陪我,等我練成神功,取了那賤人的性命,這才放你。」

  虛竹聽她說練成神功之後要殺李秋水,更加不願陪著她造惡業,站起身來,說道:「前輩,小僧便要勸你,你也一定是不肯聽的。何況小僧知識淺薄,笨嘴笨舌,也想不出甚麼話來相勸,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結,得放手時且放手罷。」一面說,一面走向石階。

  童姥喝道:「給我站住,我不許你走!」

  虛竹道:「小僧要去了!」他本想說「但願你神功練成」,但隨即想到她神功一成,不但李秋水性命危險,而烏老大這些三十六洞洞主、七十二島島主,以及慕容復、段譽等等,只怕個個要死於非命,越想越怕,伸足跨上了石階。

  突然間雙膝一麻,翻身跌倒,跟著腰眼裏又是一酸,全身動彈不得,知道是給童姥點了穴道。黑暗中她身子不動,凌空虛點,便封住了自己要穴,看來在這高手之前,自己只有聽由擺布,全無反抗的餘地。他心中一靜,便唸起經來:「修道苦至,當念往劫,捨本逐末,多起愛憎。今雖無犯,是我宿作,甘心受之,都無怨訴。經云:逢苦不憂,識達故也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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