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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三


  慕容復袍袖輕揮,搭上了竹桿,使出「斗轉星移」功夫,已將拉扯王語嫣的勁力,轉而為拉扯那女子自身。

  那女子「啊」的一聲,立足不定,從巖石陰影下跌跌撞撞的衝了出來,衝到距慕容復身前丈許之處,內勁消失,便不再向前。她大驚失色,生恐慕容復出手加害,脫手放開竹桿,奮力反躍,退了丈許,這才立定。

  王語嫣扳開抓住自己腰帶的鐵爪,將長桿遞給慕容復。慕容復左袖拂出,那竹桿緩緩向那女子飛去。那女子伸手待接,竹桿斗然跌落,插在她身前三尺之處。

  王語嫣道:「南海椰花島黎夫人,你這門『採燕功』的確神妙,佩服,佩服。」

  那女子臉上神色不定,說道:「小姑娘,你……你怎知道我姓氏?又……又怎知道我……我這『採燕功』?」

  王語嫣道:「適才黎夫人露了這一手神妙功夫,長桿取物,百發百中,自然是椰花島著名的『採燕功』了。」原來椰花島地處南海,山巖上多產燕窩。燕窩都生於絕高絕險之處,黎家久處島上,數百年來由採集燕窩而練成了以極長竹桿為兵刃的「採燕功」。同時椰花島黎家的輕功步法,也與眾不同。王語嫣看到她向後一躍之勢,宛如為海風所激,更無懷疑,便道出了她的身份來歷。

  黎夫人被慕容復一揮袖間反拉過去,心中已自怯了,再聽王語嫣一口道破自己的武功家數,只道自己所有的技倆全在對方算中,當下不敢逞強,轉頭向端木元道:「端木老兒,好漢子一人做事一身當。我丈夫和兄弟,到底是你害的不是?」

  端木元呵呵笑道:「失敬,失敬!原來是南海椰花島島主黎夫人,說將起來,咱們同處南海,你還是老夫的芳鄰哪!尊夫我從未見過,怎說得上『加害』兩字?」

  黎夫人將信將疑,道:「日久自知,只盼不是你才好。」拔起長桿,又隱身巖後。

  ***

  黎夫人剛退下,突然間呼的一聲,頭頂松樹上掉下一件重物,鐺的一聲大響,跌在巖石之上,卻是一口青銅巨鼎。

  慕容復又是一驚,抬頭先瞧松樹,看樹頂躲的是何等樣人,居然將這件數百斤重的大傢伙搬到樹頂,又摔將下來。看這銅鼎模樣,便與適才公冶乾所踢倒的碧燐洞銅鼎形狀相同,鼎身卻大得多了,難道桑土公竟躲在樹頂?但見松樹枝葉輕幌,卻不見人影。

  便在此時,忽聽得幾下細微異常的響聲,混在風聲之中,幾不可辨。慕容復應變奇速,雙袖舞動,揮起一股勁風,反擊了出去,眼前銀光閃動,幾千百根如牛毛的小針從四面八方迸射開去。慕容復暗叫:「不好!」伸手攬住王語嫣腰間,縱身急躍,憑空升起,卻聽得公冶乾、風波惡以及四周人眾紛紛呼喝:「啊喲,不好!」「中了毒針。」「這歹毒暗器,他奶奶的!」「哎喲,怎麼射中了老子?」

  慕容復身在半空,一瞥眼間,見那青銅大鼎的鼎蓋一動,有甚麼東西要從鼎中鑽出來,他右手一托,將王語嫣的身子向上送起,叫道:「坐在樹上!」跟著身子下落,雙足踏住鼎蓋。只覺鼎蓋不住抖動,當即使出「千斤墜」功夫,硬將鼎蓋壓住。

  其時兔起鶻落,只片刻間之事,慕容復剛將那鼎蓋壓住,四周眾人的呼喝之聲已響成一片:「哎喲,快取解藥!」「這是碧燐洞的牛毛針,一個時辰封喉攻心,最是厲害不過。」「桑土公這臭賊呢,在那裏?在那裏?」「快揪他出來取解藥。」「這臭賊亂發牛毛針,連我這老朋友也傷上了。」「桑土公在那裏?」「快取解藥,快取解藥!」

  「桑土公在那裏?」「快取解藥!」之聲響成一片。中了毒針之人有的亂蹦亂跳,有的抱樹大叫,顯然牛毛針上的毒性十分厲害,令中針之人奇癢難當。

  慕容復一瞥之間,見公冶乾左手撫胸,右手按腹,正自凝神運氣,風波惡卻雙足亂跳,破口大罵。他知二人已中了暗算,心中又是憂急,又是惱怒。這無數毒針,顯然是有人開動銅鼎中的機括,從鼎中發射出來。銅鼎從空而落,引得眾人的抬頭觀望,鼎中之人便乘機發針,若不是他見機迅速,內力強勁,這幾千枚毒針都已鑽入他的肉裏了。慕容復內勁反激出去的毒針,有些射在旁人身上,有些射在鼎上,那偷發暗器之人有鼎護身,自也安然無恙。

  只聽得一個人陰陽怪氣的道:「慕容復,這就是你的不對了,怎麼『以彼之道,還施我身』?這可與你慕容家的作為不對啊。」此人站得甚遠,半邊身子又是躲在巖石之後,沒中到毒針,便來說幾句風涼話兒。

  慕容復不去理他,心想要解此毒,自然須找鼎中發針之人,只覺得腳下鼎蓋不住抖動,顯是那人想要鑽出來。慕容復左手搭在大松樹的樹幹,已如將鼎蓋釘住在大松樹上,那人要想鑽出鼎來,若不是以寶刀寶劍破鼎而出,便須以腰背之力,將那株松樹連根拔起。鼎中人連連運力,卻那裏掀得動已如連在慕容復身上的那株大松樹?

  慕容復使出「斗轉星移」功夫,將鼎中人的力道都移到了大松樹上。那松樹左右搖幌,樹根格格直響,但要連根拔起,卻談何容易,樹周小根倒也給他迸斷了不少。慕容復要等他再掀數下,便突然鬆勁,讓他突鼎而出;料想他出鼎之時,必然隨手再發牛毛細針以防護自身,那時揮掌拍落,將這千百枚毒針都釘在他身上,不怕他不取解藥自救,其時奪他解藥,自比求他取藥方便得多。

  只覺那鼎蓋又掀動兩下,突然間鼎中人再無動靜,慕容復知道他在運氣蓄力,預備一舉突鼎而出,當即腳下鬆勁,右掌卻暗暗運力。那知過了好一會,鼎中人仍是一動也不動,倒如已然悶死了一般。

  四下裏的號叫之聲,卻響得更加慘厲了。各洞島有些功力較淺的弟子難忍麻癢,竟已在地下打滾,更有以頭撞石,以拳搥胸,情景甚是可怖。但聽得七八人齊聲叫道:「將桑土公揪出來,揪他出來,快取解藥!」叫喊聲中,十餘人紅了眼睛,同時向慕容復衝來。

  慕容復左足在鼎蓋上一點,身子輕飄飄的躍起,正要坐向松樹橫幹,突然間嗤嗤聲響,斜刺裏銀光閃動,又是千百枚細針向他射來。

  這一變故來得突兀之極,發射毒針的桑土公當然仍在鼎中,而這叢毒針來勢之勁,數量之多,又顯然出自機括,並非人力,難道桑土公的同黨隱伏在旁,再施毒手麼?

  這時慕容復身在半空,無法閃避,若以掌力反擊,則鄧百川等四人都在下面,不免重蹈覆轍,又傷了自己兄弟。在這萬分緊急的當口,他右袖一振,猶如風帆般在半空中一借力,身子向左飄開三尺,同時右手袖子飄起,一股柔和渾厚的內勁發出來,將千百枚毒針都托向天空,身子便如一隻輕飄飄的大紙鳶,悠然飄翔而下。

  其時天上雖然星月無光,四下裏燈籠火把卻照耀得十分明亮,眾人眼見慕容復瀟洒自如的滑行空中,無不驚佩。慘呼喝罵聲中,響出了一陣春雷般的喝采聲來,掩住了一片淒厲刺耳的號叫。

  慕容復身在半空,雙目卻注視著這叢牛毛細針的來處,身子落到離地約有丈餘之處,左腳在一根橫跨半空的樹幹上一撐,借力向右方撲出。他先前落下時飄飄盪盪,勢道緩慢,這一次撲出卻疾如鷹隼,一陣勁風掠過,雙足便向巖石旁一個矮胖子的頭頂踏了下去。原來他在半空時目光籠罩全場,見到此人懷中抱著一口小鼎模樣的傢伙,作勢欲再發射。

  那矮子滑足避開,行動迅捷,便如一個圓球在地下打滾。慕容復踏了個空,砰的一掌拍出,正中對方後背。那矮子正要站起身來,給這一掌打得又摔倒在地。他顫巍巍的站起,搖幌幾下,雙膝一軟,坐倒在地。

  四周十餘人叫道:「桑土公,取解藥來,取解藥來!」向他擁了過去。

  鄧百川和包不同均想:「原來這矮子便是桑土公!」兩人急於要擒住了他,好取解藥來救治把兄弟之傷,同時大喝,向他撲去。

  桑土公左手在地下一撐,想要站起,但受傷不輕,終究力不從心。包不同伸手向他肩頭抓落,五指剛抓上他肩頭,手指和掌心立時疼痛難當,縮手不迭,反掌一看,只見掌心鮮血淋漓。原來這矮子肩頭裝有針尖向外的毒針。霎時之間,包不同但覺手掌奇癢難當,直癢到心裏去。他又驚又怒,飛起左足,一招「金鈎破冰」,對準桑土公屁股猛踢過去。但見他伏在地下,身子微微蠕動,這一腳非重重踢中不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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